阅微草堂笔记选
（ 清. 纪昀 著 日净禅师译）
印光大师语录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利人即是利己，害人甚于害己。杀人之父者，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者，人亦杀其兄。善事其亲者，其子必孝；善事其兄者，其子必悌。如屋檐水，后必继前。由是观之，孝亲敬兄，爱人利物，皆为自己后来福基，损人利己，伤天害理，皆为自己后来祸本。人虽至愚，断无幸灾乐祸，趋凶避吉者。而究其所行，适得其反何也?以其未遇明理之人，为彼详细发挥因果报应之事理故也。天下不治，匹夫有责。匹夫何能令天下治乎?使天下之人，同皆知因识果，则贪瞋痴心不至炽盛，杀盗淫业，不敢妄作。爱人利物，乐天知命，心地既已正大光明，则前程所至，无往不是光明之域。
序
往古圣哲多昌言因果以淑世牖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儒家之言也。“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道家之说也。“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释氏之论也。俗谚亦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之言。印光大师云：因果者，世出世间，圣人平治天下，度脱众生之大权也。盖世出世法，均不出乎因果。诚能知因识果，小则诚意正心修身齐家，大则治国平天下，举不外是。即以佛法论，持戒修福，作祖成佛亦以此为阶梯。中华为世界文明古国。屹立数千年，道德文明超他邦，皆导源受惠于
展开剩余99%明因果，重伦常。若拨无因果，则中下之士，罔所忌惮，将无所不至，沉滥而不可收拾。故知倡导因果，即推行社会教育，亦建设精神文明之要务也。
纪文达公讳昀，字晓岚，河间人，清乾隆进士，官至协办大学士，于书无所不读。曾任《四库全书》总纂。所著《阅微草堂笔记》脍炙人口，昔贤评价在《聊斋志异》之上，其中多谈因果，警世励俗，盖鸿儒而能通达妙法者。日净法师，有心人也。近就《笔记》中，庶出畅谈因果者一百则，译为口语，以利不习文言者，意欲使人明因果，而导入于佛，用心良苦。又不用本名，但谋利众，其所谓不住相布施者欤。幸获先睹，合掌赞叹，序而归之。
一九九一年八月莲婴谨序。
一。放生消业
御史胡牧亭说：他老家的村子里有人养一头猪。这头猪只要一见到邻居的老头儿，就瞪起眼睛狂叫，并横冲直撞地追着要咬他。见到别人却不这样。那老头儿起初非常愤怒，说：“我非把这畜生买来宰吃它的肉不可!”不久他突然省悟，心想：“这大概就是佛经上所说的前生结下的冤仇吧?然世间上没有不可解的冤仇!”于是，他就以高价把它买来，送进寺庙里，作为长生猪喂养。此后，这头猪再见到老头儿，便俯首贴耳，主动走上前来，很亲昵地靠近他，再也没有从前那副凶恶的状态了。
我曾经见过孙重画的一幅《伏虎应真图》。巴蜀西部人李衍在画上题词，其大意谓：“至人(德行高尚的人)骑在猛虎背上，如同驾御良马一般。并非猛虎本来是驯良的，
而是至人道力把它的凶性消化了。由此可知天地间，一切有情都可以成为契友，但愿众生能够以赤诚之心和平相处，不要互相畏忌而成敌对。”
我想：这段题词正可以作为胡御史所讲的故事的旁证。
二。狐避孝妇
沧州举人刘士玉，他家有一书房被狐仙们占据了。这狐大白天公然与人对话，有时还抛砖掷瓦击人。但是，谁也看不见狐的形跡。山东平原人董思任官居沧州知州。人们都说他是位好官。董思任听说刘士玉家里闹狐，便亲自出马，要把它驱逐。当他正在刘家大发人妖异路的宏论时，狐忽在房檐间大声打断他的话，并抢白他道：“你为官还算懂得爱护老百姓，也不贪污，所以我不袭扰你。不过，你爱护老百姓，只是图个好名声，你不贪财，只是怕留下后患，所以我也不回避你。依我看，算了吧!你别在这儿饶舌。”董思任被狐击中要害，无言答对，狼狈逃回，心中闷闷不乐好几天。
刘家有位仆妇，粗朴笨拙，独她不畏狐，狐也不袭扰她。有人问狐为什么对那蠢女人特别尊重?狐说；“她虽是仆
妇，却是一位极尽孝道的女人。像这样至诚孝道的人，鬼神见了都要退避，何况我们呢?”从此，刘士玉就请这位仆妇住进书房，狐便销声匿迹了。
三。害人害己
沧州城南卫河畔上河涯村，有无赖汉名叫吕四，凶狠横暴，什么坏事都敢干，村里人怕他犹如虎狼。一年夏天，傍晚，吕四聚集了几个流氓，在村外河边乘凉。忽闻雷声阵阵，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这时，吕四远远看到有位少妇匆匆忙忙地跑进河边一座破庙里去避雨。吕四顿
生歹心，对同伙说：“这小娘子正好送来给咱们消受。”当时，天已入夜，又是阴雨天，能见度很差。吕闯入破庙中，首先堵住了那少妇的嘴。众人七手八脚把少妇的衣服剥个精光，互加狎侮。这时候，忽然打了一个很响的雷，一道闪电穿窗而进，借着电光，吕四发现那少妇，似乎是他妻子。急忙松手，经查问，果然是自己的妻子。吕四气极，怒不可遏，准备把妻子扔到河里去。吕四妻子大哭大叫，说：“你想侮辱人家的妻女，结果使我遭殃，这是上天对你的报应，你还忍心把我淹死?”吕四无言答对。这时候，那一班流氓恶少早已溜之大吉。吕四无奈，只好寻找妻子的衣服，但是，这些衣服经风飘雨冲早已卷进河里去。吕四彷徨沮丧，只好背起裸着的妻子往家走。这时云散月明，全村人见着，无不掩口失笑。有些人还上前询问，吕四无言以答，羞愧难当，默默地把妻子送到家里后，竟自投于卫河。原来，吕妻是回娘家去的，他们约好住一个月才回来。不幸，娘家突遭火灾，无屋栖身，只好提前返回。吕四不知有此变故，以致演出这场悲剧。后来，吕妻做了个梦，梦见吕四对她说：“我生前罪孽深重，本该打入十八层地狱，阎王爷体念我当初对母亲尚能尽孝道，才判定我下世转轮为蛇身，现在即要去投胎了。不久你将再嫁，要好好侍奉新公婆。阴间冥律，把不孝的罪判得极重，别自蹈阴司的油汤刀镬啊!”吕妻改嫁的那天，果然有一条赤练蛇在屋梁上蜿蜒爬行，不住地垂头下望，久久不肯离去。妻忆前梦，方想问个明白，忽鼓乐齐鸣，迎亲的花轿已经到门口了。吕四妻不得不起身。只见那赤练蛇在梁上跳跃翻腾三、四遍，颓然爬去。
四。冥敬无私
北村郑苏仙，一天做个梦，梦见自己来到阴曹地府，刚好碰见阎罗王正在那里审理案犯。
郑苏仙看见邻村的一位老婆子被带到堂前，阎罗王立刻改变了那威严可畏的面容，站起身来向老婆子拱手施礼，并请她上坐，命人献上茶来。最后，又命手下判官说：“送老人家到好的地方去投生。”郑苏仙小声请教身旁的冥官道：“这位老农妇生前有什么功德，阎罗王竟如此优待她?”冥官说：“这位老太太的功德，就是她一辈子不存损人利己之心。这利己之心，几乎人人有之，虽是高官达人，也在所难免。人若存有利己之心，便难免损害他人。于是，许多机巧奸诈应运而生，许多罪过冤仇，也会随之而造。甚至会做出流毒四海、遗臭万年的事情来。这一切，都因为有损人利己这一念之差。而这位老太太一辈子能努力克制利己的私心，不做损人利己的事。若是拿她品德与那些整天读书讲学却满脑子杂念横生的儒学之士相比较，会使他们愧无容身之地!阎王爷如此礼遇，又有什么不应该?”郑苏仙历来称得上有心计的人。听了冥官这番话，又是敬佩，又是害怕，也就不再深问了。郑苏仙回忆说：在这位老婆子被带上殿之前，有一位身穿官服的人，气字轩昂地走上殿来。此人对阎王说：“我做官以来，所到之处只喝一杯清茶，没有任何沾染。今在鬼神面前，我可以说是毫无愧色了!”阎王爷对他这套话只付之一笑，说道：“朝廷设职官，就是为了治理地方，安抚百姓。就连那些管理交通驿站和掌管水闸的小官，都有兴利除弊的职责。如果只不贪财，不大吃大喝就是好官，那么,在官府大堂上设置一具木偶，它是连一杯清
茶也不喝的，岂不比你老兄强多了?”那穿官服的又强辩说：“我虽说没什么功劳，但也没有任何罪过呀!”
阎王说：“你一辈子力求保全自己，置国家与百姓的利益于不顾。某某狱案，你为了躲避嫌疑，而不敢仗义直言，这不是损害百姓吗?某某事件，原需要革新改善，而你怕给自己带来麻烦，负重大责任，故意不肯举报，这不是坑害国家吗?在三年一次的考绩中，你的政绩在哪里?要知道，身居职官，无功便是有过呀!”
穿官服的人立刻现出羞惭的面容，显得局促不安。刚才那傲慢的锋芒顿时大减。阎王见他这副表情，又笑了。说道：“怨不得你这么高傲。平心而论，你还算得上是位三、四等的好官。甭担心，下辈子还会有官做!”随即，命手下鬼卒将他送到转轮王那里去托生。
从郑苏仙说的这两个故事看来：人的心目中哪怕是很微小暖昧之情，鬼神都能窥见得很清楚。即使是正人君子，稍起一念私心，也不免要受谴责。照《诗经》上说：“鬼神随时都在你的身边。”这话的确可信!
五。雷殛长舌
雍正壬子(公元1732)年间，有个仕宦人家，婆婆和儿媳妇之间平日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不和。可是，有一天，突然乌云蔽日，雷电交加。有一道形如木桩的火光穿窗激射而入，击中了儿媳妇的心窝，又从左胁下穿洞而过。儿媳妇当场死去。而她丈夫的背部至大腿也被雷火烧成焦黑，昏迷不省，只留下一口气没断。
过了许久，这位丈夫才苏醒过来。他一见妻子的惨状，就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我脾气暴躁，平日经常顶撞母亲，这是有的。可她呢，只不过在背地里于灯下床头向
我哭诉心中的郁闷，这雷电却为什么要击死她呢?”这位做丈夫的似乎在埋怨上天惩罚得不公平，但他哪里知道律例严惩主谋。这一点，无论阴间和人间的法律都是一样的。
六。狐警色情
有位姓吴的书生，浙江宁波人。他迷恋于宿娼嫖妓的生活。后来，他与一位狐女相爱。但是，他依然不断地出入于青楼。一天，狐女对他说：“我能变幻成各种人的面貌，您信不信?凡是您所眷恋的女人，我只要见过一面，就能变幻得和她一模一样；您一想谁，我立刻就能变成她的样子。您天天守着我，岂不比那花钱取乐优越多了。”吴生就请狐女试一试。狐女马上变成他所眷恋的女人，维妙维肖。从此，吴生便厮守在狐女的身旁，不复冶游了。后来，吴生对狐女说：“和你朝夕相处，胜似眠花宿柳，确实是很惬意的。可惜是幻化，不免有一层无形的膈膜。似乎，一切都不大真实。”
狐女说：“这您就不必太认真了。您应该知道，声色方面的娱乐，犹如石火电光，往往是一现即逝的。岂只我幻
化别人是虚假，那些被我幻化者本身也是虚假的；就连我自己也是虚假的。千百年来，历代的名姬艳女，有哪一位不是幻化而来?白杨绿草，黄土青山，哪一处不曾是古往今来的歌舞场?握雨携云，聚首亲昵，终不免埋香葬玉，凭悼悲慷，百般恩爱，千种情怀，总难免异曲他乡，别鹤离鸾。这一切，几乎只在一臂的曲伸顷刻间。一对美人的相爱，有只几小时就分离的，也有几天就分离的，有数月分离的，自然也有相聚数十年分离的。但是，无论相聚时间多久，终有诀别的时候。到了诀别时，则数
十年相处与片刻暂遇而别却是同一种滋味，都像是悬崖撒手，转瞬成空。那种倚翠偎红，留连遣眷的生活，恍惚似一场春梦!即使是夙缘情深，两人得以终生相伴，也禁不住岁月的流逝，各自都会红颜黯老，两鬓侵霜，非复故我。回想起来，当初的黛眉粉面，妙龄青春，也不过是幻化而已。您何以唯独说我幻化别人的形象是虚假的呢?”
吴生听了狐女这番话，心生惶惧，却也悟出了人世无常的道理。过了数年，那狐女告别了吴生，毅然离去。从此，吴生也断绝了声色之好。
七。浪子遭惩
天津有位举人，清明时节，约了几个朋友到郊外春游。而这些朋友都是品行不端，行为放荡的年轻人。他们看见柳荫道上有一位少妇独自骑驴而行，身旁无人陪伴，就群起而尾随其后。接着，又说些轻薄话来戏谑人家。这位骑驴的少妇根本就不理睬他们，只管用鞭子抽打毛驴子，疾步快走。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两三个无赖已经追上她，那少妇忽然停步下驴，和这几个人温声细语地说笑起来，意颇相投。
这时，举人与另外三、四人也赶了上来。他看到那含惰脉脉与几位朋友调情的少妇，正是自己的妻子。但他又思忖：妻子并不会骑驴，而且，她今天没有可能独自来到这荒郊野外。可是，眼前的女人，又明明是她!举人既怀疑，又愤恨，他走上前，大声呵斥妻子，他的妻子却嬉笑攀谈如前。举人一股怒火冲上心来，举起手掌就要掴她的嘴巴。妻子忽然飞身上驴，立刻变成另一个面貌，用鞭子指着举人斥道：“你看见他人之妻，便猬亵百端，
肆意调戏；今见妻子受人戏弄，却如此恼恨。你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连一个‘恕’字都不懂，你还有什么资格配名列科第?”说罢，扬鞭策驴飞速而去。这位举人吓得面如死灰，直僵僵地站在路旁，两条腿迈不开步。但不知这骑驴的少妇究竟是哪种妖魅。
八。横得横失
献县衙门里办事人员王某，是个刀笔吏，靠耍笔杆子帮人诉讼，乘机敲诈勒索。然而，每当他得到一笔不义之财后，必然被另一起意外事件消耗掉，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这儿的城隍庙里有个小道童。一天夜晚，路过大殿的走廊下，就听廊屋里有拨动算盘和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位说：“这小子今年搜刮的钱财可真不少!得想个法子给他消耗消耗!”正在思索之中，另一位说：“何必费那么多脑汁!只消一个翠云，就够他受了。”城隍庙里经常闹鬼，小道童已司空见惯，并不害怕。只是不知刚才那二官所说的翠云到底是什么人?又不知他们究竟是给谁算帐?不久，献县城内的妓院新来了一位名叫翠云的妓女。那王某就被这翠云的色相迷住了。在她身上，花去了不义之财已有八、九成。最后沾染上一身恶疮。他延医用药，百般调治，把所有的积蓄全花尽了。有人给王某粗略地算了一笔帐：积其一生的盘剥敲诈，大约就有三、四万两文银。可到后来，他得了一场暴病，突然死去，连买口棺材的钱都没有。
九。邪念招魔
舍人陈云亭说：有位奉命去台湾的使臣，半路上住在驿站的馆舍里。忽然发现有个艳丽的女子扒着墙头往院里窥探，便加怒斥，到处搜索，却一无所获。睡到半夜里，
忽然哐当一声，有一瓦片飞落他枕边。使臣大怒，大声喝问道：“何方妖怪，如此大胆，敢侮弄天子的使臣?”只听窗外一个女子朗声答道：“你福命大，白天我一时回避不及，冲撞了你，惹你又是呵斥，又是搜索。我恐怕这事被神明察觉，可吃罪不起，一直悬着心呢!可是你刚才睡在床上，却胡思乱想，心生邪念，把我当做那驿站里老兵的女儿，打算如何耍手段，娶来当你的小老婆。可你哪里知道，只要人心里的邪念一动，鬼魅立刻就有机可乘。我乘此时机对你进行骚扰，神明是绝不会责备的。你还有什么可说?”使臣听了，又是沮丧，又是惭愧，一夜没合眼，等不及天亮，就命仆从收拾行装，离开这馆舍。
十。恶口烂舌
我有一侍姬，为人善良，平生从不骂人。她说：她家里的奶奶特别会骂人，一动怒就骂不绝口，可到后来，年事已高，身体上一点病都没有，忽然，她的舌头从舌尖一直烂到咽喉，不能饮食言语，宛转痛苦好多天才死去。
十一。祸延后代
南皮县有一外科医生，医术高超，颇负盛名。然而，每当他给人看病，他往往暗地里在病人身上使用毒药，使病情加重，借此来敲诈勒索病家的钱财。若是满足不了他那贪婪的欲望，便置病人于死地。何况，他的医术诡秘多端，别的医生摸不清，所以，凡是被他毒害的病人，谁也解救不了。一天，忽然乌云密布，雷电轰鸣，这位疮医的儿子被雷击而死。如今，这位疮医依然健在，但没有人敢再找他看病了。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医德败坏，品质恶劣，所以才遭了这样的报应。”又有人说：“他罪大恶极，老天爷就该诛杀他本人，为什么累及他的儿子，这岂不是惩罚不当!”其实，上天显示惩罚，还是有一定的标准，罪恶不到至极，祸患不会累及妻子儿女，品质不是败坏至极，灾难也不会殃及后代。天雷击死疮医的儿子，这正是证明他罪恶的严重，所以才祸延儿孙的。
十二。悬崖止步
陈光禄，名枫崖。他说：康熙年间，浙江嘉善县枫泾镇有位太学生，曾住在一处别墅里读书。偶到花园外散步，发现杂草丛中有一块石碑。这石碑经年历久，表面被腐蚀风化，片片剥落，已是残破不堪。仅存的碑文有几十个字，断断续续地可以读出一点儿眉目来，似乎可以推断出地下所埋葬的是一位少年夭折的女子。太学生是位风流好事的人。他想墓碑在此，埋葬处必不会太远。于是，他经常备些茶果供品排在石碑上祭祀，嘴里不断地叨念着仰慕调戏的言词。过了一年多，太学生又到园外散步，忽然看见一位年青而艳丽的女子，独自漫步在田畦垅埂之间。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束野花，见太学生走来，便向他嫣然一笑，随即向前走去。太学生急忙追到她面前，与她眉来眼去的百般挑逗。那女子却是若即若离，终于被太学生勾引到篱笆后面的灌木丛中。在这关键时刻，那女子忽然痴立片刻，似乎若有所思。突然，她打着自己的嘴巴说：“一百多年了，已是心如枯井，难道只为一时的冲动，要毁在这个浪子之手?”她顿足捶胸，自怨自责，突然不见了。太学生这才省悟，原来这女子就是埋葬在这花园外的女鬼。翰林院修撰蔡季实说：“古人常用‘盖棺论定’这句话来为一个人的生平功过做结论。听了这个故事，看来盖棺之后仍很难下定论啊，这位女
子本是个贞节的女鬼。但是，她险些为一念之差，失却了贞操。正如晦庵(朱熹)先生的诗里所说：‘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确是如此!”
十三。巧舌罚哑
举人王金英说：江宁有位书生，住宿在故家的废花园里。一夜，月光皎洁，书生发现有一年青而艳丽的女子从窗户外往里偷看。书生心想：这个时候出现在窗外的女子，非鬼即狐。但是，他已经被她那如花似玉的容貌所蛊惑，一时忘却了害怕，便开门请她进屋里来。
那女子虽然扭怩羞涩，依然展转迎就。但是，始终不发一言。书生向她问话，也一概不答，只是流目送盼，脉脉含情而已。从此，她每夜必来，倏忽已月余。书生对她，依然一无所知。一夜，书生再三盘诘，她只好提笔写道：“我本是明朝某翰林的侍姬，只因生前巧言令色，善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搅得一家人反目为仇，情同水火。阴司罚我变成哑巴鬼。从此，我沉沦鬼趣，到如今已经有二百多年了。如能蒙你厚爱，代为抄写《金刚经》十部，我便可依仗佛力，超脱苦海。我将生生世世感念您的大恩大德。”书生慨然应诺，并立即抄写。十部《金刚经》很快抄好。书生抄完最后一部《金刚经》那天夜晚，女鬼又翩翩而来。她恭恭敬敬地向书生拜了又拜，然后取笔写道：“凭借经文的法力，我得以忏悔前生之过，脱离鬼域。然而，因我前生罪孽深重，阴间判我带罪投生，还得再做三世的哑巴，才能说话。”写罢，作别而去。
十四。借喻说教
外祖父张雪峰先生，性情高洁，为人孤僻，他的书房里，几案明净，文房四宝，书籍画卷，总是摆放得整整齐齐。而且，那书房的门平常总是紧锁着。若不是他亲自来到，书房的门是不轻易开的。这处书院四周花木繁盛，绿荫遮掩，绿苔生阶，碧草如茵。平日，童仆婢媪若不是奉命侍候，也不敢轻易走进一步。当时，我舅舅张健亭才十一、二岁。有一天，他乘外祖父外出之机，溜进书院之中，在树荫下乘凉玩耍。忽然，他听见书房里有人走动，以为外祖父已经回来了。他轻手轻脚走近书房，摒住呼吸从窗户往屋里偷看。不料，那竹椅上却坐着一位浓妆艳抹，娇娆如画的女人。竹椅的对面，恰好是一面五尺多高的整衣镜。这时只见镜里所映照出来的形象，竟是一只狐狸。不一会儿，那女人也发现了镜子里的现形。急忙起身，绕着镜子转了四圈，并不断地往镜子上呵气。那镜子顿时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那女子回到座位上，待镜子上的雾气渐消，再看镜中所显现的形象就同坐着的女子一样了。舅舅害怕被这女子发现，便悄悄离开了书院。最初，不敢把这桩见闻告诉别人，后来，他终于告诉了先父姚安公。先父给孙辈们讲解《大学·修身》一章，便举张健亭所见的事为例，说：“明镜本来洁净空澈，所以，一切物体都逃不出它的照映而显露原形。但是，一旦镜子为妖气所掩蔽，一切物体便失去了它本来的形状。人的脑子里产生了私心杂念，依附偏颇，岂不与镜子上蒙着迷雾一样。”接着又说，“不但私心杂念能蒙蔽人的本性，就是正人君子，本来怀着一片为公之心，若是被奸佞小人乘机激怒，使他固执己见，也会干出颠倒是非的糊涂事来。譬如从前包公(拯),人人都说他
清正廉明，铁面无私。而他属下的官吏，却敢于公开玩弄权术，该惩处的犯人不惩处，不该惩处的反而遭重刑。这也和妖气蒙蔽着明镜一样。所以，为人要做到正心诚意，首先必须彻底了解事物的真相，而后以正确的知见待人处事，才不致被邪妄所蒙蔽。
十五。神诫刚愎
献县有位韩老先生，性情刚正而固执，他坚持事事都必须遵从礼法。一乡推为尊宿。一日，老先生得了寒症，卧床不起，昏昏沉沉。恍惚之间，看见一名小鬼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城隍爷叫我来传唤你。”韩老先生想：既是城隍爷来传唤，想必是自己的寿数尽了，抗拒又有何用?于是起身，跟随小鬼去。来到一处衙门。有位神官模样的人见到韩先生之后，翻检了户籍簿子，对韩先生说：“对不起!被拘拿的这个人正好和你同名同姓，这个小鬼把你抓错了。”说罢，命人当面把小鬼打了二十大板，并令他将韩先生送回家去。韩先生却愤愤不平。上前质问道：“人命关天，你怎么派这个糊涂蛋去执行?倘或你也像他一样糊涂，我岂不白白送掉了一条老命。人们都说神灵聪明正直，像你们这样马虎办事，如何配为神灵?”神官笑说：“人人都说你又倔又犟，看起来一点儿不假。日月天体不可谓不大，然每运行一年，还要有岁差呢!何况我们鬼神。任何人办事哪能一点儿差错也没有，有了失误，能及时检查纠正，这就叫聪明；检查出失误，又不为自己护短，并及时处理，这就叫正直。这个道理你明白吗?姑念你平素没有什么污点，这回宽恕了你。以后遇事要通过脑子好好地想一想，不要老是这样暴躁狂
妄。”说罢命小鬼送他回去。韩老先生霍然醒来，病也好了。
以上这个故事，是韩章美先生对我说的。
十六。夙怨酬报
先祖父有个小奴名大月，才十三四岁。一天，跟随村里人到河边兜捕鱼。他捉住一条大鱼有二尺多长，高兴地把鱼举起来让大家看。不意那鱼忽然拨剌用力地甩尾巴，正好打在他左颊上，脚下一滑，倒在水中，好久没爬起来。有人便走过去牵引他，只见缕缕鲜血浮出水面。原来，河底泥土中有一块破碗片，锋利如尖刀，正刺中了他的太阳穴，因失血过多而死去了。在此之前，大月的母亲曾做过一场恶梦，她梦其子被人绑起来，推在肉砧板上，像猪羊一样被宰割。那人似乎还不解恨。她母亲从梦中惊醒，心里一直郁闷不安，因叮嘱大月千万不可与人争斗。万没料到，一条鱼竟夺去了他的生命。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谓前世的夙怨吧!
十七。奸诈遭惩
礼部侍郎刘青垣说：我有一位表兄，犯了与元稹在《会真记》里所描写的那种相类似的恶行，使女方怀孕，被姑娘的母亲所识破。姑娘无奈，便编造谎言，说：“一到夜里，就有个高个儿、皮肤黝黑的家伙来纠缠我，压得我好重好重，……”她母亲思忖了一阵，断定是那个土偶木妖来作怪。便把一条红丝绳交给女儿，对她说：“等他再来的时候，你悄悄地拴在他脚上。”这位姑娘却把红丝绳交给她相好的手里，我表兄第二天就闯进关帝庙，把红丝绳拴到了周将军的塑像脚上。姑娘的母亲得知了红丝绳的去处。一怒之下，手执斧头，差点儿把周将军塑
像的腿砍断。这一对男女后来又不断幽会。有一次，那周将军突然出现。并对他们俩拦腰猛击一掌，这两人便周身僵硬，卧床不起。人们都说，这可是污蔑神灵应得的报应。贪图利欲而嫁祸于人，这种手段看起来是用得非常巧妙；但是，这种机巧，却是造物主所最忌恶的。这对男女巧于心计，狡诈万端，结果落得加祸于己。害人者终必害己，这是天道的规律。神明并不怕被人污蔑，而是憎恶他们的奸诈阴险。
十八。因果不爽
员外郎顾德懋自说，他在东岳庙里当冥官，我不大相信。但是，他说的一番话，却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从前，我们都在裘文达公府上作客，顾德懋曾对我说：“冥司里非常推崇那些贞节的妇人。但是，当中也分有好几等。譬如有些贞妇是因儿女的情爱难断而不愿改嫁，有的是因家资丰厚，生活富裕而守住下来，这算是下等的。有些年轻而寡居的女子，虽然有时内心仍不免萌发情欲，但她们能以礼义克制自己，这算是中等。若能做到心如枯井，情绪上不起波澜，荣华富贵不能动其心，饥寒困苦不能移其志，置利害于不计，这才是最上等的，但像这上等的，千百人中难得一个。如果是，就是鬼神见了她们，也要肃然起敬的。记得有一天，冥府里忽然喧闹起来，传说节妇即将到临，阎王爷立刻改变了平日严峻的面容，众冥官也都整衣而起，肃立迎接。一会儿，只见一老妇人仪容庄重，从远处姗姗而来。她的脚步，一步比一步高，犹如登上无形的台阶。等到临近大殿，已经是从屋面上飞腾而去，不知去向。阎王爷慨然说：‘这位妇人已经升天，不在我们鬼神的管辖范围之内了。'”顾
员外又说：“贤臣也大致分为三等：那些能够遵纪守法，惟恐触犯条例的，算是下等；那些爱重名节，因而廉明公正，算是中等；那些忠于朝廷社稷，一心忧虑国计民生，从不计个人荣辱祸福的，算是最上等。”顾员外又说：“冥府里最忌讳那些争权夺利，以权谋私的人。他们认为，造成人世间混乱的种种恶业，大都是由此而生。所以，冥府便故意使这种人遭受困惑、挫折和失败，让他们得不偿失。他们越是投机取巧，诡计多端，鬼神对他们的制裁也愈加巧妙。还有，冥府并不器重那些幽居隐逸、不问政事的人。他们认为，天地生育人才，就是为了有补益于国家与百姓。如果有才能的人都像巢父、许由那样置国家与人民于不顾而去做隐士，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到现在也依然是沧海横流，恐怕连个挂瓢饮犊的地方也没有。”
顾员外又说：“阴间的法律条文和世间大体上差不多，都像《春秋》那样严格地要求贤者，而劝人为善。假如贤者由于偏激执拗而犯了错误，也照样作为过失处理，即使是小人，只要他能做了一点儿好事，也要相应地给予善报。世上人往往不明白冥间执法的大义，就怀疑起因果报应的事实，这是完全不必要的。”
十九。僧弄腐儒
我堂叔黎庵说：肃宁县有位教私塾的老先生，他为学生讲解程朱的理学，俨然以圣贤自居。
一天，有个游方的出家人募缘化斋，来到这位老先生的私塾前。又敲木鱼又念经，声音琅琅，从早上七点一直念到中午十二点，依然不肯离去。老先生烦透了，亲自走出要赶和尚离开私塾，并说：“佛家所谓吃斋行善，修成正果那一套，本来就是异端邪说，愚弄那些无知的平民，或许还有人信；我们这儿都是读书明理的圣贤之徒。你收起这一套吧!别在这里作妄想。”那和尚向老先生合掌施礼说：“我佛门弟子募衣化食，犹如圣贤之徒谋求富贵，从本质上讲，都背离了原本的教义，世人皆如此，何独怪贫僧?”老先生一听这话，大怒，举起教鞭就要来抽打。那出家人这才抖抖衣服站起身来，说道：“你也太过分了，回头见吧!”丢下布袋而去。师父走后，老先生和他的门徒们发现一个布口袋丢在地上。估计是那个出家人一气之下忘记拿了，料定他一会儿准要回来寻找。可是，一直等到太阳偏西，师父竟没露面，隔着袋子摸一摸，竟然全是散碎铜钱。门徒们就要打开袋子分享。老先生说：“还得多等一等，万一他要回来呢!不过，可以先拿来数一数，省得一会儿分的时候发生争执。”于是，把布口袋拎进门来，先生亲自解开口绳。袋口刚一张开，一群马蜂喷涌而出，把这老先生和他的门徒们螫得鼻青眼肿，抱头鼠窜，叫苦连天。街坊四邻闻声赶来，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只见那出家人忽然推门而进，从容问道：“圣贤之徒读书明理，怎么还干这种窝藏私分别人钱财的龌事?”说罢，弯腰拾起那布口袋，回身便走。临出门，又转过身，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方才异端之徒偶尔触犯了圣贤，还望诸位恕罪。”在场的四邻面面相觑，无不为之绝倒。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师父会玩幻术的。”有的说：“这老先生平日常抨击佛教，见了和尚就加以诋毁。所以，这师父才故意弄来许多马蜂置于布袋中，存心来戏弄他。”桑庵叔说："这事可是我亲眼见到的。如果说是事先往口袋里装了一窝蜂，蜂
在口袋里蠕动是必然的。但当时谁也没看出来。所以，说是出家人玩的幻术，还差不多。”
二○。人更可怕
朱青雷说：有人为了避仇，躲进深山。那天夜里，皓月当空，风清气爽。突然，见一鬼徘徊在白杨树下。吓得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那鬼已见到他了，说道：“喂!还不快起来!伏在那儿干么?”此人更吓得浑身发抖，说：“我……我怕你。”那鬼一本正经地说：“这你可错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鬼有什么可怕的?就拿先生你来说吧，导致你处境狼狈，生活困苦，流离失所的，究竟是人呢，还是鬼?”说罢一笑，转眼就不见了。我想：这大概是朱青雷有所激愤而编撰的一则寓言吧。
二一。孝感鬼神
乾隆庚子(公元一七八O)年，北京前门外的杨梅竹斜街发生一场大火，火势熊熊烧毁了民房一百多间。但是，就在这火海之中，却有一间破房子歸然独存。四周的断壁颓垣，像是整齐地为这间破房子划定了界限，火势不再向这间破房子蔓延。原来，这间破房子里住着一位寡妇，她精心地守护着年老而卧病在床的婆婆，不愿离去。这就是《孝经》上所说的：“孝悌之至，通于神明。”
二二。谈论因果
颖州贡生吴跃鸣说：他的老家有位宿儒林老先生，品格端庄，为人正直。曾借住在一所神庙里读书。这座庙宏伟宽敞，借住的读书人也很不少。由于林先生性情孤僻，和这些同住的读书人很少往来。因此，他也就不无寂寞之感。
一天，他夜晚睡不着觉，便独自在月下散步。忽然有位客人走来，向他施礼问讯。林先生见来人举止风雅，便请客人屋里坐，略备茶茗，与客人闲聊起来。那客人论理有致，语言不俗。两人你言我语，十分投机。言谈之间，偶然涉及因果之事。林先生说：“古来圣贤做好事，绝不是事先预期要得到好报才去做的。若是为了要得好报才去做好事，虽说也合乎天理人情，但其心理上却存有欲望，便没多大价值。所以，佛家主张福田之说，有学问的人是不大理睬的。”客人说：“刚才先生所见教，纯粹是儒家的理论。若是用这种理论来约束自己，未尝不可，若是用它来约束别人，恐怕就行不通。如果用它来要求有相当修养的君子，或者能有些效果，如果用它来治国安民，那就绝对行不通了。圣人立下教义，目的在于教人从善而已。对那些不能够自觉地从善的人，要循循诱导，成全他们去行善，对那些不肯从善的人，就要劝励他们，使他们去从善。于是，刑赏制度就产生了。那些能够做到为了奖赏而从善的人，圣人只鼓励他们乐于从善的一面，而不去责备他们是为得奖赏而从善。那些能因畏惧刑罚而从善的人，圣人只赞赏他们遵纪守法的一面，而不必追究他们的胆小与怯懦。如果在刑赏的制约之下，使人们都能顺从天理，乐于向善，你反而责备他们是贪赏惧罚，是什么私心杂欲。这么一来，遵纪守法不好，不遵纪守法也不好，则使人无所适从。何况，既然把贪赏或惧罚说成是私心欲念，又用刑赏去约束人们从善。那么,人们不禁要问：圣人是不是想用刑赏来诱导人的私心欲念呀?你说，能有这个道理吗?一般说来，普天下的人中，具有特殊智慧，出类拔萃的毕竟还是少数，平平庸庸、淡淡漠漠的则是大多数。所以，圣人设教，着眼于对中等以下人们的教育。佛家的因果报应论，也着重于对这些人而说的。儒家的教义与佛家的教义虽说从本质上有很大的区别，但在教人从善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先生根据董(仲舒)夫子‘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理论，来驳斥佛家的因果论，岂不是连同圣人的刑赏论也一齐驳斥了!先生只看见那些穿黑袍的僧侣们劝人布施，说这样就是行善，可以得福，只看到愚民们持斋烧香礼佛，说这是行善，也可以得福。不这么办，就是不行善，就会受报应。据此，你就认定，佛家的因果论是蛊惑群众。殊不知，佛家所谓善恶的定义，与儒家大致相同，佛家所谓的因果也与儒家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报应并没有差别。”林先生对这位客人的一番宏论不以为然。他决心再阐述自己的观点，深入地辩证一回。不觉之间，东方泛白，天将亮了。客人便起身告辞。林老先生余兴未尽，强行挽留，那客人忽然僵立不动。仔细一瞧，竟然是此庙里的一尊泥塑的判官像。
二三。冥吏论命
族叔祖雷阳公说：从前有个人遇上阴曹地府的官吏，便乘机问道：“听说，人的命运是前定的，有这么回事吗?”冥官说：“是的。不过，只是对于一生中的穷困或亨通，长寿或短命划个大体的定数。如果像唐人小说里所描写的那样，能预知哪一天中将要吃什么食物，这完全是术士们玩弄的把戏罢了。假如把人人的命数都定得那么烦琐的话，恐怕用大地来当书架，也放不下这类偌大的簿籍了。又问：“人的命运既然有定数，那么,能不能有所转变?”冥官说：“可以。努力行大善的可以转变，作大恶的也同样可以转变。”又问：“那么,这种转变命运的机遇由谁来决定?又由谁来转变?”冥官说：“这完全由自身来决定，由自己来转变，鬼神是无权干涉的。”又问：“因果报应的说法，为什么有的时候灵，有的时候就不灵?”冥官说：“在人世间，只根据此人一生的善恶来论定，或者根据此人目前所遭受的福祸来论定。而阴曹论定一个人的善恶时，要兼顾到他多生前的善与恶，在论定他的福与祸时，又要兼顾到他后世的福与祸。所以，有时候就灵，有时候就显得不灵。”又问：“做同样的善与恶，为什么所受的果报又往往各不相同?”冥官说：“这是由各自不同的本命所决定的。就拿人事关系来做比喻吧：同样叫做升一级，尚书升一级，成了宰相，而典吏升一级，
只不过是县官属下的一名主簿。同样降低官吏的俸禄，原有加级的给予抵平，无加级的就要往下降了。据此，可推知同一事物而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又问：“那么,穷通祸福的报应为什么不让人事先知道呢?”冥官说：“事情不允许那么做。如果让人事先知道了，便依赖命运，什么事都不想干。诸葛亮的忠心报国算是多事，而唐六臣张文蔚等也变成命中注定应该是屈膝投降的。”又问：“为什么有的时候，又稍微向人们透露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因果关系?”冥官说：“那也是有的放矢的。不这么偶然地给人们点儿这方面的启示，人们就会持无神无鬼论，因而内心肆无忌惮，隐藏于内心的私欲一旦无法收敛，进而就将无所不为了。”先父姚安公(纪容舒)在叙述这个故事后说：“这或许是雷阳公的观点，而托词于阴曹官吏之口。然而，仔细揣摩，人世间的道理，大概也是如此。"
二四。恶堕为猪
毛振翩先生说：有人走夜路，看见有位装束像里正模样
的人，牵着一名披枷带锁的囚犯。他们似乎走累了，就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息。那囚犯不住地流泪哭泣，里正模样的人被他哭得不耐烦，不断对他施加鞭打。行路人看了，于心不忍，从旁劝阻。那个里正白了他一眼，然后说：“你知道吗?他是个极其凶暴而狡诈的坏头目。他这一辈子，干尽了挑拨离间，阴谋倾轧，敲诈勒索的事，被他坑害者，何止几百人!因此，阴曹判他七世托生为猪，要反复受屠宰之苦，我是奉命牵他去投胎的。这样的恶棍，你还可怜他?”此人听了这话，吓得浑身打颤，赶快离开，再回头一看，那两个鬼也已经不见了。
二五。神忌机巧
河间府有个人，名叫冯树楠。粗通文墨，流落在北京十几年，总是穷困潦倒，很不得志。即使遇上机缘，最后总是落空。虽求人家，虽满口答应而得不到实惠。于是他到吕洞宾的神庙里去寻梦，求仙人给予启示与引导。夜里，他果做了一梦，梦见有个人对他说：“你别怨恨世道艰难，人情菲薄。其实，全是你自己造定的，怨恨又有什么用?你过去生中喜欢以虚伪的言词博得长者的好名声。遇有善事，你明明知道别人没有能力做到，却极力怂恿他去做，使人感谢你的赞助与鼓励，遇上坏人坏事，你明明知道他的罪行不可饶恕，却千方百计地为他申辩，使人感谢你的拯救之恩。你的这些做作，好人的名声总是落在你的头上，怨恨总是归结到别人。机巧奸诈也太过分了!何况，无论是你所赞成怂恿的事，或是你极力拯救的人，对于你来说，则完全处于局外，成功或失败，都与你毫不相干，一点儿也妨害不着你的利益。假如有某件事稍稍触着你的一点儿利益，你就唯恐躲闪不及，就是别人烈火焚身、溺水将死，你只消举手之劳，便能够救人出于水火，而你却坐视不管。这样的居心，还用得着问神么?你自己想一想，现在别人对你的貌合神离，表面关切而心中冷漠，应不应该?鬼神对于一个人偶然做了一两件错事，还可以用他做过的好事来补偿。如果是心术败坏，阴曹条律是绝不会宽恕的。你这辈子算完了。趁你的阳寿未尽，尽可能地努力去多做好事，为下一辈子造福吧!”后来，那冯树楠，果然落得个饥寒交迫，病饿而死。
二六。轻薄颠狂
满老太婆，是我弟弟的奶娘。她有个女儿，名叫荔姐。荔姐嫁给附近村里一位农民为妻。
一天，荔姐忽然得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等不及丈夫回来同行，匆忙独自回家看望母亲。她起身的时候，天已经是朦朦黑了。当时，一弯新月挂上天空，倒也还能辨明道路。
但是，她发现有人跟踪她。而且，跟踪者距离她越来越近。她心想，此人若是追上了她，必定遭受强暴。而在这旷野地方，连呼救都不可能。于是，她灵机一动，闪身躲到一座大坟墓后边的一株白杨树下，迅速摘下钗簪耳环，揣在怀里；从腰间解下一条丝带，缠绕在脖子上。自己抖乱了头发，瞪大眼睛，吐出舌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这时候，跟踪者已经迫着近前，她不但不怕，反而招呼他坐下。那追踪者凑近一看，发现是个瞪眼吐舌的女吊死鬼。顿时惊倒在地，荔姐乘机跑到娘家。进门，全家人都被她这副怪模样吓坏了。荔姐向家人说出了原委，大家都感到又愤怒又好笑，并议定要向邻里追查这个跟踪的人。第二天，邻村里便喧嚷说：某家的青年在村外坟地里遇上了女吊死鬼，而且，那女鬼至今还追随着。他如痴如狂，嘴里不断胡言乱语，简直是中邪了。这位青年的家长百般延医用药，治疗无效。后来，又祷告神灵，请道士作法，焚符念咒，依然无效。从此便疯疯颠颠过了一辈子。这青年人以为遇上了女吊死鬼，他的精神处于极度的恐怖中，可能就有真正的鬼魅乘机而入，或者是他受惊之后，神经错乱，脑子里产生出种种幻象；或者是神明要惩罚他的邪恶，夺走了他的魂魄。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位青年所落得的下场，足以使那些行为轻狂的人引以为戒。
二七。孝感仙狐
先母张太夫子的乳母廖氏说：“沧州东南的马落坡，有位以卖面为生的妇女，她依靠辛勤劳动赚下一些面，来供养老婆婆。因家境贫寒，养不起驴，她总是自己推磨磨面，夜夜干到四更。后来，她婆婆过世。有一天，她上墓回来，路上遇见两位少女迎面而来，笑着对她说：“咱们一块儿住了二十多年，您还认识我们吗?”她一时惊慌诧异，不知说什么好。那两位少女说：“嫂子不必惊讶，我们姐妹俩都是狐女。嫂子的孝心使我们非常感动，所以，每天夜里都来帮助嫂子推磨。因此受到上帝的嘉奖，使我们完成功行得转世善道。如今，嫂子赡养婆婆的孝心已经尽了，我们姐妹俩也该走了，特意来向您告别，并感谢您长期的提携和帮助。”说罢，像刮起一阵风似的，转眼间就不见了。这位妇女回家后再去推那磨，觉得特别沉重，力不从心，磨也不像以前那么旋转自如了。
二八。孝思格天
离我们老家十几里的一个村庄，有位姓卫的盲人。乾隆戊午(公元一七三八)年除夕，他出外他乡为各家演唱辞年，各家也纷纷赠送给他一些吃的东西。他便用口袋背着往家走。半路上，不幸失足坠入一口枯井中。这口枯井地处荒郊旷野，加上是除夕，家家团圆守岁。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盲人在枯井里喊哑了喉咙，也没人听见。幸亏井底下气温高，又有口袋里的干粮可吃，渴了便细细地嚼几口水果，竟然几天不死。有一屠夫名王以胜，从外村赶猪归来。在离枯井半里多的地方，那猪忽然挣
断绳索，在田野里狂奔乱跑，结果，也掉进这口枯井里。王以胜用挠钩把猪钩上来，发现枯井中还有人。这样，盲人才得救，但已奄奄一息。
这口枯井并不在王以胜所要经过的路途上。他之所以被引到这里来，大概便是所谓神差鬼使吧。先兄晴湖曾问过这盲人身处枯井时的心情状态，盲人说：“当时万念皆空，心如死灰，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惦念家中老母卧病在床，还等着瞎儿子回来赡养呢!如今，她连个瞎儿子也失去了。恐怕这时已饿得将要归天了。想到这里，肝胆欲裂，痛不可忍。”先兄晴湖说：“如果盲人当时没有这个念头，恐怕王以胜拴猪的绳子也不会断了。”
二九。盗拯贞女
刘大，是献县强悍的盗贼之一。一次，他与一伙强盗去抢劫。强盗中见一妇女长得美丽，企图奸污她。在尖刀威胁之下，那位妇女依然坚贞不从。这强盗便将她反绑两手捆在凳子上，并把她的下衣扯下，叫另外两个强盗按住她的左右两脚。这时，齐大正站在房上看风儿。听到屋里妇女的呼号声，马上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手执钢刀冲进屋来，大声喝道：“谁要是这么干，今天有你没我!”他气势汹汹，两眼瞪得像饿虎似的。在这千均一发之际，这位妇女竟幸得免。后来，这一班强盗都被捕惩处，只有齐大漏网。被捕的同伙说：“当官军来搜捕的时候，齐大就躲藏在马槽下面。但官军却说，来回搜寻了好几遍，只瞧见马槽下放着一捆破竹子，大概有十来根，而且积满了灰土，污秽不堪，似乎已经搁在那里好多年了。"
三O。勇渡孝子
先母张太夫人说：沧州有位姓田的轿夫，他母亲得了臌胀病，眼见将不久人世了。他听说景和镇有个医生有治这种病的特效药。景和镇离他家有一百多里，天还没亮，他便动身，狂奔到景和镇，取药之后，又狂奔而回，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到了卫河边，己傍晚了，却见河水暴涨，风急浪高，没有一只船敢渡他过河。他急得仰天长号，声泪俱下。众船家都非常哀怜同情他，但也无可奈何。这时候，有一位船家倏地站起身来，一边解开系船的缆绳，一边招呼田某说：“只要上天有眼，是不会淹死这个孝心的人!来来!我送你过河。”船家奋力划桨，冲风破浪，那船如离弦之箭，转眼之间便到达东岸。在场的人都感叹不已，合掌念佛。
先父姚安公说：“这位船家笃信道义，比读书人还要坚诚!”
三一。施不望报
献县有一位捕役姓史，忘记了他的名字。性情豁达正直，虽不拘小节，却从来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一天，他偶尔从赌场归来，看见村里的一家人，正在夫妻、母子抱头痛哭。他便向人打听原因。这家的邻居说：“他家欠
下了豪强的债，逼迫很紧，万般无奈，只好把妻子卖给人家去抵债。这夫妻二人相亲相爱，感情非常好，再加上小孩子还没断奶，那妇人就要离他而去，怎能不悲痛呢?”史某便上前问那位村民：“你欠人家多少钱?”村民说：“三十两银子。”史问：“她卖了多少钱?”村民回答：“五十两，给人家做小老婆。”史问：“能赎回来吗?”村民说：“卖身契刚写成，钱还没有付，怎么不能赎呢?”史某
当即把从赌场上赢来的七十两银子全部给了这位村民，并对他说：“这三十两，你拿去还债：另外四十两，做谋生的资本，不要再卖媳妇了。”
村民夫妇感激涕零。当即杀鸡置酒款待史某。酒喝到差不多了，那村民借故抱起孩子出了门，并用眼色示意妻子好好招待史某，报答他资助之恩，妇人默默地点头。丈夫走后，那妇人对史某渐渐亲昵，语言也狎亵起来。史某察觉到这一步，便正颜厉色地对妇人说：“我史某半辈子当强盗，半辈子给官衙当捕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但是，要是让我乘人之危，污辱良家妇女，我是绝对不干的!”吃喝完毕，一甩胳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半个月之后，村里着了一场大火，其时正当秋收完毕之际。家家屋上屋下堆满谷物柴草。茅草屋、秫秸篱笆在倾刻之间熔于熊熊烈火之巾。史某估量一家人无计逃生，便与妻子在房中瞑目静坐等死。恍惚之间似乎听到屋顶上有人喊道：“东岳神君有令，史某全家豁免!”话音刚落，屋子的后墙便轰隆一声倒塌下来，洞开逃生之路。史某左手拉着妻子，右手抱着孩儿，飞身一跃，逃出了火海。大火熄灭之后，计算出村里有九人被烧死。街坊四邻都合掌念佛说：“前几天，我们还笑话你傻呢!没想到七十两银子会赎回三条命!”我说：“此事多亏司命之神的保佑。史某捐钱助人急难的功德占十分之四，而拒色的功行要占十分之六呢。”
三二。畜生报怨
姚安公在刑部任职的时候，有七个人合伙在德胜门外拦路抢劫。官府抓住了其中的五个人，只有王五和金大牙两个漏网。王五逃到了通州以南的县，被一条深沟拦住
去路，唯一可通行的一座小桥，却有一头牛怒睁着双目当桥而卧。他稍一接近那小桥，那牛便奋力用犄角顶撞。他向前不得，想退回另寻别条路逃跑，恰与巡逻兵相遇，便被抓获归案。金大牙逃到清河桥以北，被一个放牛娃驱赶的两头牛挤倒在泥泞里。金大牙大怒，与放牛娃争斗起来。清河离北京不远，就有人认出他是被通缉的金大牙，并报告给当地的官吏。当地官吏将他绑缚，送交官府。王五，金大牙都是回民，都以宰牛为业，又都败在牛身上。这岂不是因为他们操杀屠宰太残酷，畜生怀着深怨，借同类而施报复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金大牙被牛挤倒还可说是事出偶然，而王五在郭县无故碰上那头牛当桥挡路，又是谁指使呢?
三三。雷击孽子
太仆寺卿戈仙舟说：乾隆戊辰(公元一七四八)年，河间县城西门外的桥上有一人被雷震死。他的尸体端端正正地跪在桥上，并不倒地。手里还举着一个纸包，雷火也没有把纸包烧毁。打开纸包一看，原来里面包的是砒霜。人们正在莫名其妙，他的妻子闻讯赶来，见到他这样死去，竟然不哭，且说：“早就知道你会落得这样下场，现在就是悔恨也太晚了!”人们细问根由，他妻子说：“他经常辱骂、虐待自己的老母。昨天，又顿生恶念，想买砒霜把老母毒死。我哭了一夜苦苦地劝他，他还是不肯听从，所以，上天来惩罚他。”
三四。善延子寿
某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农夫陈四住在地头窝棚里看瓜。远远看见柳树荫底下有几个人影晃来晃去，怀疑有人来偷瓜，便躺下来装睡，暗听动静。其中的一个说：“不知
陈四睡了没有?”另一个搭腔说：“咳!陈四呆不了几天就得跟咱们一块儿去了，又有啥可怕的?昨天，我在土地庙里值班，看见城隍派人拘捕他的公文都送出来了。”第三个说：“呃!你还不知道吧?东岳神君又给陈四延长了寿数!”众问：“这是怎么说的?”第三个说：“某家丢了两千钱，主人把一个丫环打了好几百鞭子，丫环还是拒不承认偷了钱。主人便把丫环的父亲找来严加训斥。丫环的父亲非常气愤，说：“养活这不争气的女儿，不如没有。如果真是她偷了钱，我就拿绳子勒死她!”那丫环呼天号地，说‘承认是个死，不承认也是个死，不如一死了之。’陈四的母亲见这个丫头无辜蒙冤，非常可怜。便悄悄地典当了自己的几件衣物，得来两千钱，拿来还给主人，说：“我老婆子一时糊涂，见钱眼开，偷拿了你两千钱。我以为你有那么多钱财，未必就能发觉。谁想到却连累了这无辜的丫头，我心里既惶恐又惭愧。这些钱一文未用，特冒死来向你自首，免得结下来生的冤债。我老婆子从今也没脸在你这儿再呆下去，你就把我辞退了吧!”丫环因陈母解脱而幸免一死。“土地爷为嘉奖陈母不惜自污以救人的美德，特地向城隍爷打了报告，城隍爷也为之感动，便将报告转呈东岳神。东岳神君查检录籍，发现这老婆子命中注定‘老年丧子，冻饿而死’。只因她有这不惜自污以救人的功德，改判她儿子陈四借来生寿于今生，以赡养老母善终天年。这批示在你昨天下班后才转到，所以你还不知道呢!”陈四对母亲因偷钱被辞退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听了鬼们的一番讨论，心中竟豁然开朗，对老母亲更加敬爱。过了九年，陈四老母亲寿终正寝。丧事办完不久，陈四也无病而逝。
三五。凶悍遭挫
有个叫王秃子的，幼年失去父母。由姑母养大，姑母的丈夫姓王，他也就冒姓王。他原本姓什么,已经无法考查了。王秃子性情凶残，狡猾无赖，小孩子一见到他，就得赶快躲藏起来。搅得全村鸡犬不宁。一天，王秃子与他的同伙从高川镇喝得大醉而归。半夜里，经过南横子墓地，被一群鬼挡住了去路。他的同伙被吓得浑身颤抖，趴在地下不敢起来。唯有王秃子毫无惧色，独自奋力与鬼格斗。忽听一鬼大声呵斥说：“秃小子!我是你老子。你竟敢如此放肆地与你爸爸殴斗!”王秃子本来不认识他的爸爸，听了这话忽然一愣。另一个鬼也说：“我也是你爸爸。见到我，你竟敢不拜!”
这时候，众鬼七嘴八舌地喊起来：“王秃子!你妈死后，你为什么不祭祀她?至使她为饥饿所迫，不得不流落此地，给我们大家当媳妇，算起来，我们全是你爸爸!”王秃子听了，愤怒之极，挥舞拳头与众鬼轮番战斗。但被他击中的就好像击在空布袋上一样。他这么奔腾跳跃，与众鬼一直斗到鸡叫。闹得精疲力尽，自己摔倒在草丛里。众鬼嘻笑说：“王秃子!你现在那股英雄气哪儿去啦?今天，我们也为本地受你欺凌的乡亲们出口气。如果你不思悔改，过几天还在这儿等你!”
王秃子瘫倒在地，连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哪敢再应声。天亮鬼散，那帮同伙才把他连拉带拽弄回家。从此，他的凶残之气消尽，再没有以往那么威风了。一天夜里，他携带妻子悄悄逃去，后来便没有消息。这个故事似乎不足称道，然而，从中足以看到那些凶悍暴虐的人，终有一日也会遇上强敌。即使人治不了他，鬼也会忌恨他的霸道，合力来惩治他。
三六。妖弄空谈
武邑县某先生，和他的亲戚朋友们一起在某佛寺的藏经阁前赏花。这地方又宽敞又豁亮，但是藏经阁上却常常闹妖怪。一到夜里，就没人敢在这儿坐着。某先生以道学家自居，全然不信藏经阁上闹鬼。这一天，某先生又多喝了点酒，兴致勃勃地坐下来，大讲起《西铭》一文中所提倡的民胞物与、万物一体，他详细阐述了乐天知命思想。满座洗耳恭听，不觉暮色早已降临，天渐渐黑下来了。忽听藏经阁上厉声斥责道：“如今，本地人民正处于饥饿与瘟疫的困厄之中，百姓多有死亡，你身为本地乡绅，既不能早想主意，举办募捐，施粥施药，救济百姓，就应该趁此良夜关门睡大觉去。能够做到这一步，还可以算得上一个自知无能为力的男子汉。而你却在这儿虚张声势，夸夸其谈说什么‘民胞物与’的大道理。你就是从现在讲到大天亮，这些废话能当饭吃吗?能当药服吗?现在，我先赏你吃一砖头，看你还讲不讲什么邪不敌正!”话音刚落，一块城砖凌空飞来，像打一个霹雷，杯盘几案全被砸碎。某先生被吓得仓皇逃窜，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佛寺的大门外，可是嘴里却还嘟囔说：“只因为你不信程朱理学，所以你才会成为妖怪!”他一边叹息，一边回头见妖怪没有追来，才慢慢走回家去。
三七。杀生罪重
①福建有一妇女爱吃猫肉。她备有一个坛子，坛里放进生石灰。她逮住猫以后，便扔进这个坛里，再倒进一壶开水。猫被石灰气蒸腾侵蚀，皮毛完全脱落下来，就不
用人来脱毛整理了。而且，猫血集中于心脏，使得猫肉晶莹鲜美，洁白如玉。据说：“猫肉的味道比嫩鸡肉的味道还要强十几倍。”她就是这样长期张机布网，被她逮住吃掉的猫不计其数。后来，这位女人病危，呦呦地像猫一样叫了十几天才断气。道员卢搦吉曾与这位女人做邻居，搦吉的儿子荫文，是我的大女婿。这个故事就是荫文讲给我听的。
②提起残害小动物，卢荫文又讲起另一个故事：景州地方有个官僚子弟，他喜欢逮住猫狗之类的小动物，把它们的腿折断，把脚扭转向后，然后观看它们难行的惨状来取乐。被他弄死的小动物也很多。后来，他生下来的子女，个个脚后跟朝前，脚趾朝后。
③又我家有一仆人叫王发，他爱玩鸟枪，而且百发百中，每天都有数十只鸟被他杀死。王发只有一个儿子，生在山东济宁州，所以就取名叫济宁州。济宁州长到十一、二岁，忽然遍体生疮，就像被火枪打的一样。而且，每一个疮泡里都有一颗铁沙子，竟不知是怎么进去的。王发虽为他延医治疗，但终于不治而死，王家因此绝了后代。操持杀生的业报极其严重，这几则故事还不足以使人信服吗?我常常奇怪有些希望修成善果的人，他们按照斋期吃素，似乎遵守得很笃诚。但在平时，却不戒杀生。佛家所讲究的吃斋，难道吃蔬菜水果就算是功德了吗?其实，佛教提倡吃素，目的在于爱护动物，由能吃素，便可以避免杀生。可是，如今有些无知的教徒，只惦记着哪天是观音菩萨的斋期，哪天是准提菩萨的斋期，到时便持斋吃素，以为佛必大欢喜。但过了那一天使又大开杀戒，屠宰之声充满厨房，鲜美的肉食罗列在桌案上，
这种惨酷屠割的行为，难道佛教能准许你这么做而不受报应吗?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天子不无故杀牛，大夫不无故杀羊，一般士民不无故杀猪狗，这是礼法的规定。儒者个个都表示要遵从圣贤的教义，却不肯接受不吃肉的主张。只因自己要吃一块肉，便骤然伤害一条性命，只因自己要喝一碗汤，便要伤害几十甚至几百条生命。用众生无限的恐怖与苦痛，来换取自己一时的适口之乐，这与按日持斋求善果的心愿岂不相违背吗?我真想听听那些希望修善果的人对此应作如何解释?
三八。蛇噬丐妇
我侍姬之母沈老太太说：“高川县有个乞丐，他和妻子、母亲同住在破庙里。夏天时节，乞丐拾了一斗多麦子，嘱咐妻子磨成面，供老母吃。那乞丐之妻竟把好面藏起来，把糠皮和次面用污水调和了，作烙饼给婆婆吃。夜里，下了一场大雷雨，黑暗中忽听乞丐妻子一声惨叫。乞丐起来一看，一条大蛇从她口中钻进了肚子，咬住她的心脏，已经死了。沈老太太亲眼见到那女人的尸体，说那蛇的尾巴还从嘴里一直垂到胸前，少说也有二尺多长。
三九。无德空谈
举人李存其说：蠡县有一凶宅，一位老儒与几位客人住在这里。一天夜里，忽听窗外泼刺一声响动。老儒正颜厉色地呵斥道：“邪不能侵正，妖不能胜德。我讲了三十多年道学，难道还怕你妖魔鬼怪不成?”窗外似乎是个女人，答话道：“你讲道多年，我早就听说过了。我虽是异类，但也涉猎些儒家的典籍。《大学》的要义，关键在于
一个‘诚意’。诚意的要义，在于个人独处时，自己的行为也能谨慎不苟。你的一言一行，固然能遵循古礼，试问当真是为自己修身立命之计吗?恐怕里面有几分沽名钓誉的成分吧?你天天写学术笔记，滔滔不绝地与儒者们进行辩论，果真是为了阐明道义吗?恐怕其中不免有争强好胜的意图。如果真是为了修身明道，还说得上是顺从天理，若是争名好胜，那就完全属于私欲的范畴了。一位道学家自己不能克制私欲，还有什么学术可讲?这些事用不着别人多费口舌，当你夜晚睡不着的时候，摸着胸口问问自己；平时所做的，心里所想的，是不是与你口里所说的相符?这样，‘邪’能不能侵‘正’,‘妖’能不能胜‘德’,也自然心中有数了。何必这么声色俱厉地以势压人呢!”老儒吓得汗如雨下，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出来。呆了一会儿，又听窗外轻蔑地嘲笑说：“你不敢回答，这说明你还不想欺骗你的本心。好吧!那就让你睡个安稳觉吧!”话音一落，又是泼刺一声，似乎是飞掠房檐而去。
四○。屠受恶报
屠户许方，他屠宰毛驴时，先在地上挖一个深坑，坑上
盖一块木板，木板上凿了四个洞，把四条驴腿插入洞中。当有人来买驴肉的时候，便随其买量的多少，用开水浇在驴身上，使驴毛脱落，肉也半熟了，就把这块驴肉割下来卖。还说：“必须这么干，驴肉才鲜嫩味美!"
过一两天，肉卖得差不多了，驴才死去。驴在未死之前，虽因笼头箍住它的嘴而不能号，依然怒目圆睁，眼珠外突，炯炯然如火炬，使人惨不忍睹，而许方却毫不介意。后来，许方得了一种病，遍体溃烂，全身简直没有一处好地方，和他宰割卖驴肉时驴儿身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在床褥上宛转哀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了四五十天苦罪，才悲惨地死去。他在病中知道自己一生杀驴的罪孽深重，叮嘱他儿子许志学赶快改行。许方死后，他儿子改作杀猪，我小时候还见过他从事这个行业。如今却没听说他还有子孙，大概，他家的后代已经灭绝了。
四一。僧忏前业
白衣庵的僧明玉说：以前五台山有位和尚，经常夜里梦见自己下地狱，并且见到地狱里种种可怕的景象。有位老和尚劝他精诚诵经。可是，恶梦却愈做愈多，身体日益衰弱，精神极度疲困。另一位老和尚对他说：“这必定是你未出家之前曾经造下恶业，出家之后，由读经渐渐明白了因果报应的道理，知道自己将来必堕地狱，因此心生恐怖；由恐怖之心便生出种种幻象。所以，你读经越诚，恐怖之心越重，幻象也越多。原因在于你诵经虽笃，却对佛法还没有深刻的领会。要知道佛法慈悲广大，允许人忏悔前愆，改过自新。只要诚心悔过，一切恶业都能当下消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说过?”这位僧家听了老和尚的话，立刻对佛发愿，勇猛精进，一心办道。以后，身心轻快，便不再做恶梦了。
四二。前生冤债
世人认为，未成年而死的儿女是讨债鬼，这方面的例子可真不少。卢南石说：朱元亭有个儿子病得很重，临死之前呻吟着说：“你们还欠我十九两银子呢!”后来医生以人参处方。人参汤刚煎好，没来得及喝就咽气了。人参价值恰好是十九两银子。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有人说： “世界这么大，人口众多，一天之内夭折的儿女不知有多
少，前生欠债的人哪有那么多?”我认为：人的生死轮回，就像推车送货，有来有往；因果的循环，像恒河的沙数，多得难以测算；又像天空上的云朵，瞬息万变而不可思议。这一切，都难于一概而论。但就它总的趋势说：产生冤怨纠结最多的莫过于争夺财货。所以，老子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的一生生活，往往都是为财利所驱使。但是，天地所生的财货有限，一个人所应该享用的也有定数。你这方面多得些利益，另一方面的利益就会损减；你占了便宜，别人就必然吃亏。人人都想多得利益，多占便宜，于是，便生出许多阴谋机巧，互相欺骗，互相陷害，恩仇怨恨便由此而结下了，弄得因果报应，延及三生。所以，只要看到世间有多少人在千方百计地谋取利益，便知道讨债鬼也就不会是少数了。司马迁说过一句话：“怨恨之心对于人的毒害太深了!”君子宁可相信世间确有冤冤相报的讨债鬼，或许更能发人深省吧。
四三。挽辔报恩
爱堂先生有次喝酒后，骑马夜归，那马忽然受惊，闯入浓密的树林子里。脚下沟沟坎坎凸凹不平，有好几次马失前蹄，差点把他从马上摔下来。忽然，有人从道旁闪身而出，一手拉住了缰绳，另一只手把他扶下马，并对他说：“以前多蒙你救济我老母；今天，我救你免受骨折的厄运，以作报答。”爱堂先生刚要打听他的姓名，眨眼之间，此人便不见了。爱堂先生自己回忆，他生平似乎没有做过这样救济别人老母的事，不知此鬼的话是从何说起的。佛经上说：做了好事，并不记在心中，才是最大的功德呀!
四四。狐论交友
长山人聂松岩以篆刻为业旅居于北京。有一段时间，他曾寄住在我家里。聂松岩说：他们老家有人与狐仙交朋友。每当他宴请宾客的时候，必把狐仙也招来同坐。狐仙吃喝自如，谈笑风生，与在座者毫无差异。但是，人们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见不到形像。人们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强烈要求狐友露出真形让大家一睹风采，说： “虽然对面说话却不见身形，这算交什么朋友?”狐说：“人与人交朋友，贵在交心，而不是交他的外表和面貌。当今世上人心难测，用心狠毒险于山川，许多暗算人的机巧，陷害人的圈套，都隐藏于一个堂皇的仪表之中。诸位并不了解对方的居心如何，只一味地以貌取人，而且把这种人当作亲密的朋友，而对我这样只交以心不现其貌的朋友，反而觉得疏远，不是太悖谬吗?”田白岩评论说：“这位狐仙对于人情世故的阅历是很深的。”
四五。赎牛护主
护持寺村在河间县城以东四十里。那里住着一位姓于的农夫，他家小康，日子还说得过去。
一天夜里，于某因事外出，有几个盗贼从于家的屋檐上跳下来，挥动大斧头乒乒乓乓把门劈开，当时，家里只有妇女和小孩子，他们吓得只顾趴在床上打哆嗦，听天由命而已。在这紧急的当头，他家所饲养的两头牛，突然怒吼着跳进屋里，奋起犄角与盗贼搏斗。在刀斧交加的情形下，二牛愈斗愈勇。盗贼们纷纷受伤，终于狼狈逃窜而去。这二牛护主的故事，说起来还有前因的：乾隆癸亥(公元一七四三)年，河间县闹了大饥荒。许多养牛人家买不起草料，多半把耕牛卖给了屠宰场。这两头
牛被赶到屠宰场门前的时候，悲哀地趴在地上吼叫，不肯往前走。于某见了，心生怜愍。竟脱下身上的衣服当了钱，把这两头牛赎过来，自己忍着寒冷把牛赶回家。所以，牛在危急时刻誓死报效主人，自有一定的道理。然而，强盗在屋里作案，牛是关在外院的牛棚里，怎么会知道房院里发生了险情呢?而且牛又是个庞然大物，动作并不敏捷，又怎么能闯出坚闭的牛栏跳墙而入呢?这里面必定有所驱使，这驱使者，不是鬼神还能是谁?这个故事是乾隆乙丑(公元一七四五)年河间乡试的时候，刘东堂对我讲的。刘东堂就是护持寺村人。他说，他亲眼见到了这两头牛，它们身上都还留着几处伤疤。
四六。裸遭神斥
南宫鲍敬之先生说：他们家乡有位姓陈的书生，在神庙里读书，夏夜酷热，他就赤身露体，睡在廊下。半夜里，他梦见神明将他召到座前大加责斥。陈辩解说：“神殿上不是早已有几个做买卖的生意人，袒胸露怀地睡在那里。我睡在廊下，为什么反而受到责备?”神说：“尽管他们随处倒卧，但你却不可以。他们都是些如鹿似猪的蠢人，不值得与他们计较!而你是读书明理的人，怎能不知礼?”
《春秋》责备贤者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君子为人处世，可以随俗的就随俗，不必标新立异，不可随俗的就不随俗，不必苟且相从，世上人对于那些违礼的事，动不动就说某人某人也曾做过。假如不去思辩事物的是非与善恶，而只是议论此事是否曾经有人做过；那么,自古以来，哪样的事没人干过?难道因从前有人干过，就可以拿来作非理的借口吗?
四七。心镜难逃
于道光说：有一读书人夜里路过东岳庙，只见两扇红漆大门紧闭，却有人从庙里走了出来。他知道遇见神灵了，赶快上前躬身下拜，口称“上圣”。那位神灵急忙以手搀扶，说：“我不是什么高贵的神灵，只不过是‘右镜台'的司镜吏，因为送文件，偶然来到这里。”读书人说：“原来是司镜之神，失敬，失敬!——你司的是什么镜?莫非是人们常说的业镜吧?”司镜吏说：“近似业镜，但却是另一种。业镜所能照得到的，只是人的一生中所做的善事恶事而已；至于人内心的暧昧、感情真伪的微妙变化，是瞬息万端、起灭无时的。其中包藏着许多幽深诡秘、不可推测的意图，那是很难窥见的。所以有些人，若单从外表上看，往往能给人以麒麟般的慈祥、凤凰般彩丽的印象；而他的内在，却掩藏着魔鬼般的用心。这些隐匿在内心深处而没有表现出来的罪恶，一般的业镜是照不透的。而自从南北宋之后，这种伪装粉饰，隐匿欺骗的巧术更是遮蔽得天衣无缝，有的人就这么混了一辈子，最终也没有被揭露。所以，诸天神灵经过认真的研究讨论，决定把原来的业镜移置左台，专门照那伙真正的小人，而在右台增设心镜，专门照那些伪君子。在左右两台圆光镜的相对照映之下，人的内心世界便都淋漓尽至地显现出来了：有固执邪见的，有偏僻怪异的，有心黑如漆的，有弯曲如钩的，有心地肮脏如粪土垃圾的，有妄想混浊如污泥渣滓的，有内心险恶千掩万覆的，有心绪繁多如脉络屈盘左穿右贯的，有违逆不顺如荆棘的，有胸怀刀剑的，有毒如蛇蝎的，有狠如虎狼的，有企图官服华盖加身的，有利欲熏心散发着铜臭气的，甚至有的正在隐隐约约地思量那淫佚秘戏图上的丑态。但当你回过头来观看他们的外表，却也个个仪表堂皇，道貌岸然!那心地光亮圆莹如明珠，清明透澈如水晶的人，千百人中也难挑出来一两个。我负责站在心镜旁边，仔细观察并记录下这些人内心的种种现象，每三个月来这里向东岳神君汇报一次，以此为依据，定下他们的罪福。大抵对那些有名望地位的人，要求也更严格，而对那些机心暗算愈巧妙的人，惩处也更严重。《春秋》一书，记录了鲁国二百四十年的历史，其对于历史人物褒贬不一，最推崇的人物是伯夷叔齐，而对展禽(柳下惠)的名节，则加于谴责，这是因为他隐匿了他的真正用心。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读书人再拜领受指教。回家以后，就求于道光给他写了一副匾额，书“观心”二字，挂在房门之上。
四八。箭偿宿怨
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家，有位年青的仆人叫王玉，善用弓箭，技法娴熟，百发百中。有一次，他从新河县带着收缴的盐租归来，半路上，碰见三个强盗，他连发三箭，三个强盗皆中箭倒地。他往强盗们的脸上唾了几口吐沫，然后任他们逃走了。又有一天，他带着弓箭走夜路，看见一只黑狐狸，它像人一样站立，接着，又跪下向月亮礼拜。王玉搭箭弯弓，满弦一发，狐狸应声倒地。这天夜里，王玉忽发寒热，闹了一场大病。他听到有人绕着他住的屋子啼哭，并且诉说：“我自己拜月修炼，碍着你什么?你无故杀害了我，我必报这份仇!但你此时还不到死的时候，我要先到司命神那儿去告你!"过了几天，王玉在夜里又听见窗棂上铿锵有声，吓得他瞪大了眼睛，问道：“谁?”只听窗外人说：“王玉，昨天我到阴曹去告你，判官检查了生死籍，才知道你上辈子遭受不幸，被
人欺凌，到官府去告状，正好碰上我是司刑狱的官，我贪赃枉法，庇护私党，使你有理无处申，你忧郁愤恨之极，终于自杀身死。我也因此被罚转世为狐狸。你射我一箭，是作为对我上辈子作恶的报应。因果既是这样分明，现在我也不怨汝。但是，当初我曾经对你违心地严刑拷打，算起来，还要欠你一百多鞭子。你如能发一个愿，说那一百多鞭子不要我偿还了，判官那里就能给我销了帐，下辈子我一定重谢你。”说了之后，还听到叩头的声音。王玉大声呵斥道：“这辈子的冤债尚且要不了了之，谁还有心思去翻腾上辈子的老帐?你就趁早离开吧!别在这儿嚼舌头，扰乱我睡觉!”果然，当下便寂然无声了。世人往往看到有些人作了恶，暂时不受报应，就怀疑神明的正确性来，以为笃信神是毫无根据的。哪里知道，在那冥冥的阴曹地府里，已经把每一个人一生的善恶和他应得的果报，是计算得那么鲜明而又细致呢。
四九。僧箴怨鬼
杭州人陈乾纬说：以前我曾和几位朋友乘船游览，到了西湖深处。当时，秋雨初霁，天际开朗，大家登上寺楼，凭栏远望，一片秋色尽收眼底。有位朋友即兴吟咏道：“举世尽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众人也不由得随之感叹。当时，寺里有位和尚陪伴在一旁，他合掌念佛，微笑说，“施主此言差矣!据贫僧闻见，死后还不肯罢休的大有人在。几年之前，秋月澄明皎洁，我也是闲坐在这楼上赏月。听见石桥旁边有互相诟骂的声音。而且越吵越凶，越骂越激烈。我寻思，这附近并没有民家住户，深更半夜在这里吵骂，一定是鬼了，就想听听他们吵些什么,而他们吵闹争论得非常厉害，总是听不大清楚，似
乎是在争夺墓地的地界。忽然，听见一位老师父叫道：‘二位别吵了，且听老衲一言：人生在世，谁不是忙忙碌碌，扰扰嚷嚷地混一辈子!只缘他们不知数十年光阴，无非如春梦一场。现今你二位是大梦已醒了的，回思从前在世时苦心经营，千方百计谋求富贵，如今富贵在哪里?从前机巧万般，结下恩恩怨怨，到如今恩怨又如何去酬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而你们现在连骨头也枯朽了，只剩下孑然一魂。从前卢生梦幻黄梁，梦醒之后尚知省悟；何况你二位一生的事业，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反而不知万事皆空。世上没有不轮回的众生，你们这孤独的灵魂，不久也不免要随业轮回的，而你们还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瞬息之间，争夺这蜗牛爬行的寸隙之地。岂不是在做梦中之梦?’老师父说罢，双方无言，只听见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又听见老师父感叹道：‘人间的喜怒哀乐，你们总是不能忘怀，可惜你们壮志未酬使命丧泉下，却仍这般执着。老衲也解劝不了了。这以后，就听不见动静了。”陈乾纬说：“这大概是老师父以善巧方便的语言，来规劝世人罢了。然而，仔细思量，世道人情之中，也确实存在着这番道理。”
五O。诚格神天
世间有许多事，如从情理上讲，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但事实上往往会有。而且经过仔细的考究，这些事的发生、发展，又完全在情理之中。人们往往对某些事无法理解，便认为“不可能有”。这未免过分的固执。献县近几年就发生了这样两件事：其一是：韩守立的妻子俞氏，她对婆婆特别孝顺。乾隆庚辰年(公元一七六O),老人家双目失明，俞氏千方百计延医用药，又在神佛面前为她
祈祷，但都没有效验。后来，有个狡黠的人对俞氏说：“你在自己身上割一块肉，点燃了去求神保佑，婆婆的眼睛就会好的。”俞氏不知这是愚弄她，真的这么办了。过了十几天，老太太的双目果然复明。当然，受了别人的欺骗是显得很愚蠢，但她的心却是至真至诚的。因为她真诚，才感动了鬼神来解除困苦。这便是于情理之外而又具有至理在。其二是：有个乞丐叫王希圣。他双脚委缩蜷曲，需用屁股代替两脚，用两臂支撑着走路。一天，他在路上拾得二百两银子，他便把这钱口袋藏在草丛里，自己坐在一旁看守，等待失主来认领。一会儿，一家商店的主人仓皇跑来寻找。王希圣问明情况，商人所回答的和失物式样、钱数完全相符，王希圣就把口袋归还了他。这位商人名叫张际飞，他对王希圣千恩万谢，并拿出一部分银子酬谢他。王希圣坚决不受。张际飞又表示愿意把他接回家，瞻养他一辈子。王希圣辞谢说：“我身体残废，这是我前生造业，上天对我的惩罚。我如果违背天意去坐享现成，必将遭到更大的祸患。”说罢，毅然离去。后来，王希圣困卧裴圣公祠下，忽觉有个醉汉用力拉拽他的两脚，使他痛得咬不住牙。醉汉走后，他那两只蜷曲的脚竟能伸直，并且可以站起来走路了。到了乾隆己卯年(公元一七八九)他才去世。张际飞原是先祖的门客，我曾经见过他。他讲起王希圣的故事，讲得非常详细。王希圣做了好事，收下些报酬原是应该的。但是，他安身知命，不接受额外的报酬。所以，神明就改变他的命运来作为他的善报。这不也是情理之外的理所当然吗?先辈人戈芥舟曾把这两个故事载入献县志。一些道学家批评他不该把这种怪异故事写入县志，我则认为，
戈先生所修的县志，除了记载乩仙联句和王生丧子这二条属于他不忍割爱之外，全书体例严谨，颇具史家笔法。他把以上两则故事写入县志，正好说明匹夫匹妇的高贵品德足以感动神明。可以用来砥砺薄俗，激发人们向善之心。这不能算是无原则地把小说家的滥言载入地方志。汉代建安年间，河间太守刘照之妻在梦中赠给后任太守葳蕤锁的故事，曾载入《录异传》,晋武帝时，河间有位女子开棺再活的故事，也载在《搜神记》中。这两则故事都发生在献县本地，只因其情节有伤于风化，所以戈先生没有把它载入县志。
五一。悔罪解冤
先叔公仪南公说：有王某和曾某一向很要好。但是，王某却爱上了曾某温柔而又艳丽的妻子。暗暗萌起欲夺为己有的歹心。事也凑巧，曾某因某种原因遭人诬告盗劫，被捕入狱，王某就乘机买通狱吏，把曾某折磨死在监狱里。
曾某死后，王某原准备托媒牵线，把曾某之妻弄到手。但他突然良心发现了，感到害怕而后悔，就不敢再存占有曾妻的念头。并且想做一场功德，延请僧侣超度曾某的亡魂，但又觉得还是做点儿实事为好。于是，他就把曾某的父母、妻子，接到自己家中，精诚奉养。这样过了几年，就耗费了他家资的一半。曾某的父母心里很过意不去，提出要将儿媳妇归附王某，王某坚决辞谢。从此侍奉两位老人愈加恭谨。又过了几年，曾母病重，王某侍奉床前，送汤煎药，衣不解带。曾母临终对王某说： “多年来蒙您的大恩大德，今生难报，下辈子怎样报答您呢?”王某急忙伏地磕头，至于流血。而且把他当年如何
谋害曾某的事，一一实说了。并请求说：“求老夫人到泉下，在曾兄面前开脱，宽恕我往昔的罪恶!”曾家二老听了自不免悲痛觑欷，曾母含泪答应了。曾父也写了一个条子，揣进老伴的袖子里，并对老伴说：“到阴间果能见到儿子，把这张字条交给他。如果再记恨旧怨，以后到了泉下，不要来见我!”曾母死后，王某为他营葬，奔波劳碌，身体疲惫，于是坐在坟坑旁暂作歇息。他刚闭眼，便进入腺胧，忽听耳边有人大声说道：“冤仇可解。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呢!”王某忽地惊醒。马上领会了其中之意，就把自己的女儿许嫁与曾子为妻。后来，王某享尽天年，得以善终。用真诚恳切的深厚感情，来解除不可解的冤仇，王某可算是个聪明的人!既然如此的深仇大恨尚能消除，那么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解的冤仇了。这个故事也足以劝告那些知罪的人要及时改过自新呀!
五二。恶报难逃
董曲江说：陵县有一位寡妇，那年夏天，有个盗贼撬开
窗户窜入她的居室，乘她熟睡将她奸污了。她醒来惊慌呼叫，但盗贼已经逃跑了。这寡妇悲愤交加，不久就病死了，竟不知作案的是何人。过了四年多，村里有个名叫李十的忽然被雷殛死。有位上年纪的老妇人合掌道：“阿弥陀佛!总算老天有眼!这回寡妇的仇可报了!当年，我听见她的呼喊声，亲眼瞧见李十从她家院里跳墙出来。这家伙狠毒，我一直把话憋在心里不敢说呀!
五三。误人误己
歙州人蒋紫垣，流寓到献县，寄住程家庄，以行医为业。并握有治疗砒霜中毒的秘方，用这个秘方，可以百分之百救治中毒者。但是，蒋紫垣非常贪财，如果满足不了
他提出的价钱，宁可眼看着中毒者死去。后来，蒋紫垣突得暴病死了。不久，托梦于他的房东。他对房东说：“因我平生贪财，以致耽误死了九条人命。死者在阴间联名告我，阎王爷判我九世服砒霜死。现在，将要把我押送去投生。我请求鬼卒给我宽限一刻时间，才得以来见您，请您收下我这个秘方。您如果能用它救治一个人，我就可以减少一世的冤报。”说罢，痛哭流涕，嘴里还不住地说：“我后悔晚了，晚了!”
蒋紫垣的所谓解砒霜方，不过是防风一两，研末，水调服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药物。又听沈丰功先生说：“用凉水调石青，解砒霜中毒可奏神效。”沈先生德高望重，平生从来不说假话，相信这个药方也一定是灵验的。
五四。医乘人危
住在肃宁的王太夫人，是先父姚安公的姨母。
王太夫人说：老家有位寡妇，和她的婆婆一起抚育孤儿，孩子已长到七、八岁了。那寡妇颇有姿色，媒人屡找上门，她总是婉言谢绝，矢志不嫁。但她那宝贝儿子突然出天花，病情严重，只得请某医生来治疗。医生诊视后，回去派邻居老婆子来对她们婆媳说：“这病嘛，我保证可以治好，但除非大嫂肯跟我睡，否则，我是绝不会前往治疗的!”这话立刻遭到婆媳二人的一顿臭骂。然而，孩子的病却一日重一日，眼见濒临死亡。婆媳二人心急如焚，商量了一夜，出于爱子心切，最后还是决定忍辱饮泣曲从了医生。但是，孩子的病因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终于离开了人世。寡妇悔恨交加，遂悬梁自尽。人们只以为她的死是痛子之故并没有怀疑其它的原因。那婆婆对此事也讳莫如深，守口如瓶不敢露一点儿风声。不久，
那个狼心狗肺的医生突然死去，接着，他的儿子也笑然死去。家里又失了火，烧个精光。医生的老婆走投无路，流落青楼当了妓女，才偶尔把这故事泄露给她相好的客人。
五五。理析牢骚
交河县的苏斗南先生，雍正癸丑(公元一七三三)年参加会试归来，走到新城县白沟河畔，在一家酒店中遇上一位刚被罢官革职的朋友。这位朋友几杯酒下肚，便把满腹牢骚郁愤倾泄出来，他怨恨人世间不公平，善恶之报不准确。这时候，有个骑马人来到酒店，他穿着紧身衣裤，行动急促，翻身下马，栓马于树，大步走进店来，在苏斗南先生与他朋友的对面坐下，静静地听苏先生朋友所发的牢骚。然后站起来对苏的朋友作揖为礼，说道： “听你这一番议论，好像很抱怨世间不公平，因果不兑现。告诉你，那些好色的人必落得一身病，爱赌博的人必落得一贫如洗，这是势所必然的；抢劫他人财产的人要受诛罚，杀人的人要抵偿，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样是好色，而他们的体质有强弱之差；同样是赌博，而他们的技巧有高明和笨拙的不同。这样，势就不能一律整齐。同样是抢劫，其中有首犯与从犯，同样是杀人，有误杀和故杀的区别，这在情理上
讲，也应该按情节轻重处理。其中的变化是非常细致而微妙的。再则，有的人能够及时悔过自新，将功折罪，冥冥中就以没有报应的形式显示报应：又有的人因从前所应得的罪福还没有完结，原该受现报的只得暂时缓报。这中间的相互比较，毫厘不会差错，真是微乎其微的。你只根据眼前的见闻，就怀疑因果不分明，岂不成了呆子!就拿你本身来说吧，也没有什么理由可怨天忧人!按你的命里注定，本当由官居流外(九品以下)出身，而后可以升到七品。只因你机谋深算，善于察言观色，工于趋权附势，深于排除异己，所以被削减为八品。你晋升为八品官的时候，心里还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心计巧密，才由九品而升为八品；可哪里知道，正因你心计巧密，实从七品而降为八品呢!”接着，这人又附在苏先生那位朋友的耳边密语一番，最后大声说：“这些事，难道你全忘了吗?”那位朋友吓得脸色苍白，汗流浃背，声音颤抖地问：“这，……这些事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人微微一笑说：“不但我知道，天上、地下、人间，谁不知道?”说罢离席，掉转马头扬长而去。只见黄尘滚滚，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五六。鬼不侵正
福州学使衙门，本是明朝掌管税收的官署。那时，当权的宦官贪婪横暴，在官署里杀害了许多无辜的百姓。所以，至今那官衙里还经常出现怪异。我任福建督学的时候，奴仆之辈在夜间往往被惊吓。乾隆甲申年(公元一七六四),先父姚安公来到福建学署，听说有间房室里闹鬼，他就把床铺移进住宿，竟然夜夜平静，什么事也没有。有一天，我曾婉言劝告说：“请您不要拿自己宝贵的身体和邪鬼斗气，我看最好还是搬出那个房间。”先父便教诲我说：“许多读书人往往主张无鬼论，那是迂腐的，也是强词夺理的。然而，鬼必然是怕人的，因为阴气总是胜不过阳气的。假如有人被鬼所侵犯，那必是因为他的阳气敌不过阴气。然阳盛的人，并不是光凭血气壮和性情粗暴。人的心里，常常怀着慈祥和蔼，这便是阳气，心
里怀着惨毒凶狠，这便是阴气；心地坦诚清白，是为阳气，内心阴险奸诈，是为阴气；公正刚直，是阳气，自私谄曲，是阴气。所以《易·象辞》里把阳比喻为君子，把阴比喻为小人。人只要存心光明正大，血气便表现为纯阳纯刚。虽遇邪魔鬼魅，一身正气的人如幽室里炽热的炉火，无论多坚固的冰冻也会融化自消。你读了那么多书，曾见过史传里有端正博学的人被鬼魅侵袭的记载吗?”我听了这一篇话，恭敬地领受教诲。直到现在，每次回想起来，先父的庭训，言犹在耳。
五七。杀业可怖
文安县王家的姨母，是先母张太夫人的第五个妹妹。姨母说：她没出嫁时，一次曾坐在渡船的阁楼上观赏风景。远远地看到河边停着一条船，有位官宦人家打扮的中年妇女伏在船窗上痛哭。围观者密密麻麻。姨母打发一位奶妈从后门出去看个究竟。奶妈回来禀报说：那船上哭泣的中年妇女是某知府的夫人。她刚才在船中睡午觉，梦见她死去的女儿被人捆绑着宰割，呼号之声极为惨切。她从梦中惊醒，而那悲戚之声犹在耳际，似乎是来自邻船。这位夫人派丫环去查看，发现那里刚刚宰杀一头小猪，泻血盆还放在那里，血还没有流尽。这位知府夫人在梦中看到死去的女儿被用麻绳捆住脚，用红带捆住手。因令丫环再去看个仔细，果然不差。知府夫人听了悲痛欲绝，便花了双倍的价钱把那头死小猪买过来埋掉了。据知府夫人的那些奴仆私下里说：这位小姐十六岁便夭折了。她生前身体娇弱，待人和蔼；但特别爱吃鸡肉，几乎每餐必备，一顿没有鸡肉，便不动筷子。大概每年
都要为她宰杀七八百只鸡。由于杀业太重，所以年纪轻轻便夭折了，死后还得托生为猪受人宰割。
五八。渎职减禄
安邑人宋半塘，曾在鄞县作官。宋说：鄞县有位书生很有文才，但他仕途偃蹇，屡屡失意于科举。后来，这位书生得了一场大病，病中迷离恍惚，梦见自己来到了一处官衙门。根据那里的情形，他觉察到这地方似乎便是冥司。这时候，对面走来一位官服打扮的人，书生一看，却是一位
老相识，便急忙向他打听：自己得了这场病，是不是很快就会死?这位冥官说：“你的寿数未尽，但是禄数尽了，恐怕不久就要到这儿来的。”书生说：“我这辈子，全靠设馆教书糊口，没千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禄数倒先尽了?”冥官叹息说：“正因为你是吃教书这碗饭的，而对孩子们的学业品德放任不问。冥司认为：无功受禄就等于偷盗或浪费粮食，必须扣除应得的俸禄来补偿。所以你寿命未尽而禄数先尽。为人师长者，位居“三在”之中，享有崇高的荣誉。若不负责任地误人子弟，理应受到最严厉的谴责。有官禄的，就要削减官禄；没有官禄的，就得消减食禄，一丝一毫都计较的很分明。世人往往看到一些饱学之士或通儒大家，有的生活穷困，有的年少夭折，便抱怨天道不公平。哪里知道，这些人都是自误生平，才落得这地步。”书生听罢，怅然而醒。从此，他的病日重一日，果然没有治愈的希望。临死之前，他把梦见的事讲给他的亲朋好友们听，并告诫他们要忠于职守，努力从善。这个故事也因此得以流传于世。
五九。劫后忆痛
在玛纳斯，有位遣犯的妻子到山里去打柴，突被玛哈沁捉住。玛哈沁是额鲁特语，译为汉语，便是“盗劫”。他们是蒙古族人，没有部落，没有首领，或几人或几十人结为一伙；他们出没于深山峡谷，遇上禽兽便吃禽兽，遇上人便吃人。这位妇女被他们捉住后，便被剥光衣服绑在树上。在她身旁燃起一堆烈火，有个玛哈沁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她左大腿上割了一刀。就在这时，突然林中一声枪响，接着呐喊声、马蹄声震憾山谷。玛哈
沁们以为是官军前来围剿，便丢弃下这位妇女，狼狈逃窜。
其实，这是军营的士卒在附近山中牧马。有位士兵用鸟枪打野鸡，误中马尾巴，一马嘶鸣，群马皆惊，马群相随冲向山林，士兵呐喊追逐，才造成这种声势。假如士兵们晚到片刻，这位妇女便要血肉狼藉了。这种巧合，岂不有点像是鬼使神差!从此，这位妇女便开始吃长斋念佛，虔诚地信奉佛教。她经常对人说：“我可不是借念佛来求福报呀!天下的痛苦，莫过于活生生地受人宰割，天下的恐怖心情，莫过于被人捆绑正要遭宰割的时候。每当我看到生灵被屠宰时，便回忆起当时自己身受楚毒的那种悲惨处境，联想到众生惨遭宰割，它们内心的痛苦和恐怖，也必和我一样。所以，肉食我是咽不下去的。”这位妇女的话，很值得世界上那些喜欢吃肉食的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六○。屠妻受刑
我们家乡有个姓古的人，一生以杀牛为职业。被他杀掉的牛不计其数。后来，古某年纪大了，落得个双目失明；他的老伴临死之前全身溃烂，痛苦之状无以复加。她昏昏沉沉地说：阴间正按照丈夫宰牛的法子来屠宰我。”她日夜不停地呼号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死去。我有个侍姬姓沈，她的母亲亲眼见到这回事。
杀生的罪业本来就很重，而牛在耕种劳作上，有很大功劳，所以杀牛的罪业就更加深重了。《冥祥记》中记载着晋代庾绍之的故事，其中就有“宜勤精进，不可杀生，若不能都断，万勿杀牛”的话。这是有关不杀牛最早的记载。
《宣室志》记载着夜叉与人杂居会传染瘟疫，但夜叉却
回避那些不吃牛肉的人。《酉阳杂俎》也有类似的记载。如今，遇有瘟疫流行，不吃牛肉的人就不会被传染。可见，杂记小说中的记载，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六一。积德之报
献县衙门有位捕役名叫樊长。一次，樊长和他的同伴一起去追捕一名强盗，那强盗跳墙潜逃，樊长等就把强盗的妻子拘押到官店里作为人质。樊长的同伴便趁机搂着那女人调笑、戏谑。那妇人惧怕刑杖，不敢反抗也不敢吭声，只是低头哭泣。在威逼之下，那妇人缓缓地解开了衣带。这时候，樊长恰好走来，见这情景，立刻对同伴怒吼道：“不得无礼!谁家没有女人，谁能担保自家的女人不遭患难而落入他人之手。你敢强行无理，我马上告官去!”同伴怕事态闹大，才悻悻地住手。这件事发生在雍正四年(公元一七二六)七月十七日晚上七点至九点之间。樊长的大女儿嫁给一户农民为妻。也在这同一天夜里，家中遭强盗抢劫。樊长的女儿被强盗剥光了衣服，反绑着双手，眼看就要被奸污了，幸亏另一个强盗呵斥制止，才得免遭强暴。当时是晚上十二点左右。
这两个事件发生在同一天晚上，中间只隔了一个时辰。第二天，樊长听到女儿遭难而幸免的消息，只是仰面望着苍天，瞠目结舌而沉思。
六二。克制情欲
交河县为一位守节的妇人修建牌坊。到了完工揭幕那一天，这位节妇的亲戚好友云集而至，向她表示祝贺。这位节妇有位表妹，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二人很要好，说话从不忌讳。这一天，表妹便半开玩笑地问她说：“姐姐坚贞守节到如今已年老白首，成了受人尊敬的人物!可我
不明白，在这四十多年中，每当春花秋月，同年人都沉醉在温情梦乡的时候，你的心曾动过没有?”节妇很坦诚地回答说：“人非草木，岂有不动情之理?但我总觉得礼教不可逾越，恩义不可背负，所以，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做那些越礼的行为。”一年，清明节祭扫完毕，这位节妇忽然感到眩晕，便昵昵喃喃地像说梦话一样。人们急忙将她搀扶回家去。到了夜间，她才清醒过来。她对儿子说：“刚才在坟地里，我恍悔间见到你爸爸。他说不久就要来接我，还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他告诉我说：人世间的所作所为，无论做得多么隐密，鬼神没有不知道的。幸亏我这辈子没做过不干不净的事。不然，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与他相见了?”过了半年，这位节妇果然去世!这个故事是举人王梅序对我说的。王梅序加以评论说：“佛教主张在恶念未生之前令不生，这自然是铲除邪恶的最根本的方法。但是，这一点，不是有大智慧、大定力的人，是很难做到的。平常的人整天搅扰多事，欲念横生，那里能这么纯净呢!但能做到知因识果，因有所畏惧而不敢胡作非为，也可以称之为贤人了!”这位节妇的子孙很忌讳别人提及他家先人的言论。所以，我也不便说出他们的姓名和家族。然而，一个人能光明磊落地说出自己的内心话，皎洁如白日青天，既不自欺欺人，又何必隐讳呢?
六三。祸由自召
先曾祖润生公在襄阳的时候，曾见过一位和尚，据说，他曾经做过惠登相的幕客。这位和尚述当年流寇(指明末农民起义军)的情况，讲得非常详细、具体。听者都摇头叹息说：“这是上天安排的劫数，是无法避免的。”可是，
这位和尚却不以为然，他说：“依贫僧之见，这种劫数完全是由人类自己造成的，上天是不会无缘无故降灾难给人类的。明朝末年所发生的杀戮、奸淫，抢掠的惨状，即使唐朝末年黄巢造反流血三千里也为之逊色。推究业因，由明朝中叶以后，官吏个个贪婪暴虐，绅士横行霸道。民间的风气也随之变得奸滑，毒狠、狡诈、虚伪，品行恶劣，无所不至。所以，从下层讲，在老百姓心里埋伏下无穷的怨恨，从上界讲，也激起了天神的愤怒。这样，积累了一百来年的怨愤之气，一旦暴发出来，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再就贫僧的所见所闻，那些在动乱中受祸最惨重的，往往都是平时最作恶多端的人。这能说是‘劫数’吗?从前，我也曾在造反军队中混饭吃。有一回，造反队伍逮住了明朝的官宦子弟，他们喝令他跪在军帐之前，然后拥抱官宦子弟的妻妾饮酒作乐，问他道：‘你敢怒吗?’官宦子弟向上磕头说：‘不敢，不敢。’又问他：‘你愿意侍候我们吗?’他又忙回答说：‘愿意。于是，给他松了绑，让他在一旁斟酒侍候着。这个场景，使许多人叹息着不忍往下看。有一位被俘的老头儿说：“今天，我才知道因果报应是这样的分明啊!”原来，这个官宦之家，从他爷爷那一辈起，就经常调戏、玩弄仆人的妻子。谁要是稍有反抗，必然遭到一顿毒打，然后把他绑在槐树上，让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恶霸们搂着睡觉。这只不过是豪绅暴行的一端，其它的罪恶就不难类推了。”和尚说这番话的时候，刚好有位豪绅也在座，听了之后心里很不满，便说：“世界上大鱼吞小鱼，猛禽吃弱鸟，为什么天神不发怒，惟独对于人一有恶行，天神就动怒呢?”那和尚很不屑地扭过头说：“鸟鱼是禽兽，难道人也跟禽兽
一样吗?”豪绅无言答对，气愤地拂袖而去。第二天，那豪绅纠集了一帮门客，到和尚挂单的庙里去寻衅，要教训教训那和尚。不料那和尚已经打包而去。只见壁上写了二十个字，道：“你也不必言，我也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这可能是讥刺那豪绅的阴私。后来，这位豪绅也落得家破人亡，断绝子孙。
六四。修德消灾
本族祖雷阳公养了一群羊，有一只羊忽然像人似的站立起来跳舞，大家都以为不祥，主张把这只羊杀掉。雷阳公说：“羊怎么会跳舞呢?一定是有什么灵物凭附着它。石头能对着晋人魏榆说话，《左传》中不是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吗?如果灾祸真的已经临头，杀这只羊又有什么用处?如果灾祸尚未形成，那便是鬼神借以对我提出警告，促使我要好好修养德行，杀掉这只羊哪能转祸为福?”自此以后，雷阳公的一举一动都如面对圣贤，不敢稍微怠慢。后来，他于顺治乙酉(公元一六四五)年进为贡生；戊子(公元一六四八)年中副榜，最后官至通判。终其一生，没有发生任何灾祸。
六五。鬼犹济物
景州人李晴鳞说：有位刘先生，他借住一所古寺，从事训蒙教育。一天夜里，月色微明。他听到窗外似乎有窸愈窣窣的声音；从窗户缝隙往外一看，在墙缺口处，隐隐约约似有两个人。刘先生不由地喊道：“不好了!有贼!”忽听隔墙人轻声说道：“别怕!我们不是盗贼，是有事特来求你的。”刘问道：“何求于我?”墙外答道：“因我们生前造了恶业，死后堕在饿鬼道中，如今将近一百年了。每当我们闻到从僧厨里飘出来的饭香，就饥火如焚。因
暗中观察，看你是位有慈悲心的人，所以求你赐给我们一些残羹冷饭，以解饥渴之苦，可以吗?”
刘说：“佛门中，僧徒们天天诵经念佛，礼拜忏悔，这种功德足以救济阴间的饿鬼，你们为什么不向寺里的僧众求助，以图早日超拔?”
饿鬼回答说：“鬼辈幸逢超拔，也得靠前世种有善因。像我们俩，上辈子忙忙碌碌钻营于仕宦之途。人家炫赫鼎盛之时，我们就趋炎附势，百般顺从；人家势败衰落之时，我们就翻脸不认，视同路人。我们得意的时候，从未做过一些扶穷济困的好事。前生既没有积下善因，如今落入饿鬼道中，又如何能遇到超度的善缘呢?所幸的是，当初我们得到的不义之财并没有过分的贪婪吝惜，亲朋故旧之中，有饥寒孤寡的，也能稍加周济。所以如今还能不时地得到些小的矜怜，吃上一口残羹剩饭。不然的话，非要落得像目犍连的母亲那样，被关进大地狱中，纵有食物送到嘴边，也会化成猛火焦炭，纵有神佛的力量，也奈何不了本身的业力啊!”刘先生听了，心生怜愍，便答应他们的请求。饿鬼感激不已，呜咽悲泣而去。从此，刘先生每把残羹剩酒洒向墙外。有时候，也听到墙外似有虫儿叫的声响，但见不到任何行迹，也听不见说话。过了一年多，一天夜里，忽然听见墙外呼唤道：“刘先生!承蒙您长期款待，今天，向你告别了!”刘先生惊问：“你们要去哪里?”鬼说：“我们俩没有别的法子求得超脱，只能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好事，以求自拔。这片树林里野生鸟类很多，有人要来射击它们，我们就事先惊吓它们，令远走高飞；有人下网捕捞湖中的游鱼，我俩就事先驱赶它们，使逃之夭夭，不致入网。就因为
这一念善心，感动了神明，遂赦免我俩的罪业。今得以脱离鬼趣，要去转轮托生了。”
刘先生常把这段故事讲给别人听，并且说：“那些遭受沉沦的饿鬼，尚能以其微弱之力救济生物，而人们对于许多善事，为什么还要借故推托不努力去做呢?”
六六。鬼全孝悌
莆田人李裕说：有位名叫陈至刚的，他妻子不幸早死，遗下二男一女。过了一年多，至刚也死了。他的几亩薄田和数间房屋，都被他兄嫂收去。他们声言要代至刚抚养这三个子女，而实际上，他们对至刚的孩子却百般虐待。不久，每到深夜，就听见陈家屋后有鬼哭的声音。哽咽凄惨，令人心碎。邻居为此愤愤不平，都明白这是陈至刚的鬼魂在哭泣。有位胆大的邻居便爬上屋顶，呼道：“陈至刚!你死后为鬼，既然知道你哥哥虐待你子女，为什么不向你哥哥作祟，光哭有什么用?”那鬼魂听到人声，顿时倒退数丈，呜呜咽咽地回答说：“世间至亲者莫过兄弟，一母同胞，手足情深，我怎忍心对他作祟?再说，父亲之下，兄为尊长，我若害他，情礼难容啊!我只能苦苦哀求他呀!”那陈至刚的哥哥在屋里听得明白，又感动，又愧疚，当即骂他妻子道：“都是你这臭娘们，叫我没脸做人!”随后登上屋顶，说道：“至刚呀!这事儿可不能怪我，全是你嫂嫂出的坏点子!”陈的鬼魂又呜咽泣道：“嫂嫂是哥哥的内助，我不能作祟于哥哥，自然也不便向嫂嫂作祟啊!”他嫂子听了，又愧又怕，吓得她连家门都不敢出。
从那以后，夫妻二人痛改前非，好生抚养陈至刚的子女，
陈至刚的鬼魂，也不再哭泣了。
假如世上那些兄弟之间发生意见矛盾，都能像陈至刚那样的认识，哪里还会有骨肉相争的事?
六七。尼说伦理
外祖母曹太恭人曾对我母亲说：沧州有位官宦人家的夫人，她与丈夫不和，心中郁闷不乐，成了一块心病。再加上她性情乖僻，事事与丈夫相违忤，至使夫妻感情更加恶化。一天，有位德行高尚的尼师来到此地，夫人便去拜见尼师，向她请教自己的前程和因果。尼师说：“我不是阴间的官吏，怎能稽查你夫妻之间的因果帐；我又不是佛菩萨，如何能测知他人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事。然而，对于因缘果报的道理，我多少知道一些，姑且讲给你听听。要说夫妻的姻缘，没有一对是无故而结合的。那些以恩情为前因而结合的夫妇，必然欢乐和美；那些以冤怨为前因而结合的夫妇，必然怨苦纠缠。也有的非恩非怨、或恩怨相间而结合的，这样，他们之间的恩怨欠负就有了互相补偿的机会。世界上的夫妻关系大体是如此。像你们夫妇俩，想必就是以冤怨为前因而结合的。这是天注定的，并不是人所愿意的!虽然说‘天定胜人’,但人定也可以胜天。所以，释迦牟尼佛建立教法，容许人忏悔自新。只要你努力消除好胜之心，克服傲慢之气。凡事逆来顺受。对丈夫要动之以情，而不以理争。尽力做好份内的职分，奉事公婆要孝顺，与妯娌相处要和睦，对待妾媵要宽厚有恩。多问几个自己表现如何?少问几个别人做得怎么样?如果能照这样去做，是很有可能改变目前的窘况。若一定要追问往因，是没有什么用的。”这位官宦夫人听信了尼师的话，并遵之而行，果然夫妇相睦如初。我母亲经常用这个故事来教育家中的妇
女们。她说：“这位尼师所说的话，真可作为闺阁中的解冤神咒。能够信心行持，没有不奏效的；如不奏效，那一定是行持还不够彻底。”
六八。护法警顽
乌鲁木齐驻军军官茹大业说：古浪县有一班回民，经常到寺里，非常失礼地坐在佛殿面前，又是喝酒，又是划拳，又是赌博。寺里的和尚势单力弱，惹不起他们。一天夜里，他们又在此处喝酒划拳，喝到痛快的时候，其中有一人翘起大拇指说：“我得数第一!”突然，从门外伸进一个大拳头来，足有盛五斗米的笆斗那么大。大拳头忽然五指齐张，只听有人厉声说道：“你数第一不小点儿吗?和我这巴掌加起来就是六!”说罢，啪的一掌，把赌桌砸碎，烛台倒地，灯火息灭，殿里顿时一团漆黑。十几个喝酒的人全都被吓昏了，躺倒在地上。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渐渐苏醒过来。从此，这一帮人再也不敢到佛寺里来捣乱出家人的清修。佛菩萨对于众生，一向都是宽宏大量而不与计较的。像这种警告性的行动，大概是护法善神示现的吧?
六九。敦厚非痴
先母张太夫人的乳娘廖老太婆说：每年四月二十八日，是沧州的传统庙会，从四面八方来进香的善男信女风起云涌而至，多得难以胜数。
一少年来逛庙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在城外看到一辆牛车，自西往东而去。车上坐着两位绝妙的女子。从她们的妆束打扮看，不像是村姑乡女，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内眷，可身边却没有婢媪仆从，更不应乘坐敞篷车。正在疑虑思索间，忽见车上的一位女子丢下红色的手绢
包，沉甸甸的，似乎还裹着几百钱，而那两个女子和驾车夫却头也不回地驰车而去。这位年轻人纯朴敦厚，想拾起手绢包，追上去还给失主，又担心因此而招惹麻烦，就没敢去拾。回家后，他将此事禀告母亲，母亲骂他是个大傻瓜。事过半年，邻村有一青年被两个狐女所媚，病情严重，终于死去。有知道内情的人说：当时狐女正是利用抛手绢，索手绢的诡计，与青年调情戏谑，乃至媾合，导致伤身而死。这位少年的母亲听了，才觉悟说： “我这回总算明白了，傻的不算傻，不傻的才真傻呢!”
七○。凶残之报
临清李名儒说：他们老家有位屠户买了一头牛。那牛知道将要被屠宰，怎么拉它也不肯往前走。鞭打它，它就横冲直闯。等它闹得精疲力竭，才勉强被硬拉着往前走，走到一家钱庄门前，牛忽前腿一屈，对着钱庄的大门跪下，眼泪如泉，涔涔而下。钱庄老板非常怜悯，问明牛价八千钱，便与屠户商议，愿以原价收买此牛。屠户恨这牛狰狞倔犟，决心不卖。钱庄老板又在八千之外加些零头钱，屠户依然坚持不卖，而且说：“这牛太可恶，定要宰了它才甘心，你就是出一万我也不卖。”那牛听了这话，蹶然自起，坚毅地随屠户牵走。当天下午，屠户把牛杀了，把肉放在火锅里煮，然后回房睡觉。到了五更，他起身去看牛肉煮得怎么样，却很久没回来，屠户老婆觉得奇怪，便起身去看，只见屠户的上半身栽进肉锅，已经煮得同牛肉一样糜烂了。凡是有血气的动物，无不恋生畏死。这屠户不但不因其畏死而心生怜悯，反以其畏死而心怀恚愤。这就不能不使畜生的内心激起加倍的
怨恨。怨气难消，报复行动也就在转眼之间，自是理所当然的了。
先叔公仪南公，见屠户许学牵着一头牛走来，那牛见到仪南公，也是双腿下跪，久久不肯起立。仪南公就把这头牛买过来，交给他的佃户张存饲养。张存豢养此牛数年，它无论是耕田驾车，都埋头尽力，竟顶得两头牛使用。由此可见，世上恩怨之间的互相报偿，畜类尚且如此，能不令人深思?
七一。改过灭罪
有个行为恶劣的青年人，一次，他患了寒症，在昏昏沉沉之中，魂不守舍，已走出自己的家门。他徘徊怅惘不知去向，看见路上有人来往，便随着同行。不觉之中竟然到了阴曹地府。他碰上一位冥官，恰好生前是他的老乡。这位冥官便细心地为他查了半天生死簿，皱着眉头对这恶少说：“你呀，平时经常虐待父母，犯了忤逆不孝的大罪，根据冥司的条律，你当被判下沸汤地狱的。不过，你的阳寿还未尽，你先回去，到了寿终再来受报。”恶少听了，恐惶万状，赶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这位老乡帮助想个解脱的办法。那冥官却连连摇头，说： “你犯的这个罪业太重了，莫说我这芝麻大的冥官解救不了，就是大慈大悲的释迦牟尼佛，怕也无能为力!”恶少一听，顿时放声大哭，不断磕响头，恳求不已。冥官沉思良久，说：“你先起来，你听说过这么个故事没有?有位老禅师登座讲经，未开讲前，先向众僧提出个问题：“有一老虎的脖子下拴了个金铛铃，请问，谁能把它解下来?’众僧正在不知所答时，忽有一小沙弥朗声说道：‘何不让拴铃的人去解?’这就叫‘解铃还顺系铃人。’如今，你忤逆
了父母，只有去向父母忏悔恕罪，痛改前非，也许能有免罪的希望!”恶少又顾虑自己罪恶深重，恐非一时所能忏悔得尽。冥官笑道：“还有一个故事，不知你听过没有?有个姓王的屠夫，他半辈子杀了无数的猪羊畜生，后来忽然想起杀生罪孽深重，来世冤愆难偿，便放下屠刀，一心修道，终于修成正果，立地成佛!”冥官说罢，便派遣一名鬼卒将他送回阳间。他霍然惊醒，出了一身大汗，病也全好了。从此，他洗心涤虑，努力从善，尽心孝养父母，而他的父母也从厌恶他转为疼爱他了。此人以后活了七十多岁才寿终正寝。虽然不知道他到了冥司是否能免除地狱之苦，但是，从他能得到这么高的寿数看来，冥司似乎已经谅解他的诚心忏悔了。
七二。为师所误
北方的桥梁上，往往设置栏杆，那是为了防止过桥人一不慎失足落水。福建因天热多雨，往往在桥上设置桥棚，下雨时，可以庇护过往的行人。邱二田说：有人夜行遇雨，赶紧跑向桥棚去躲避。他看见桥棚下已经有人。一位官吏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档案，另有几位兵役，押解着几个披枷带锁的人。他知道这是官府人员在押送囚犯，而那阵势又非常威严，就畏缩不敢上前，只远远地躲在一边。有一个囚犯哭泣不止，那官吏呵斥道：“你到这时候才知道害怕?后悔啦!当初你肯不干那些缺德的事岂不好!”那个囚犯仍一边哭，一边絮叨说：“我是让我那老师给害了。他平时讲学，总是宣扬说：什么鬼神通灵呀，什么因果报应呀!全是佛家的虚妄之谈，根本没有那么回事。我信了他的话，以为既然没有鬼神因果报应，那么,做人善于行诈，懂得圆滑机变，任何不法之事便可以为
所欲为，假如又能伪装掩饰得巧，终身也不会暴露。等到百年之后，一身之气还归太虚，冥冥漠漠，别人说好说坏，反正都听不见了。为什么不趁活着的时候去干那随心所欲的事呢!没想到入地狱并非瞎说，阎罗王果然真有。我现在才明白过来，我是被我的老师骗卖了，怎不叫人悔恨又伤心呢?”囚犯说罢，又号啕大哭，众囚犯也随之呜呜咽咽哭起来。那位夜行人才意识到桥上这伙人原来是鬼。
七三。化鸡偿债
沈老婆子说：他们村里有个名叫赵三的人，母子俩都给郭家做仆人。后来，赵老太婆去世。一年多以后的一天晚上，赵三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梦非梦，听见他母亲对他说：“明天下大雪，墙头底下，有一只冻死的老母鸡，主人要赏给你，你千万别吃。我活着的时候，曾偷过主人三百大钱，阎王爷便判我转世托生为老母鸡来还他的债。如今，下的蛋已经够还债的数目了，我也该去了。”第二天，果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一只老母鸡冻死在墙角下，主人便赏给赵三。赵三不肯炖着吃，暗自流着眼泪把它埋了，主人非常奇怪，追问他为什么不吃?赵三无奈，才说出真情。这是近几年内的事。据此，世界上那些供人御骑的驴马，那些受人宰割的猪羊，皆必有其前因，只是人们不知道罢了。而那些奸滑凶狠，明抢暗窃的人，也必招致将来的恶果，只是没人去多想这些罢了。
七四。造谣获报
御史佛伦先生，是先父姚安的老朋友。他说：有个富贵人家雇佣了一个家奴，因其游手好闲且不务正业，被主
人辞退了。因此，他对主人怀恨在心，制造种种流言蜚语，诬陷主人家庭生活淫乱，男女乱伦。而且说得绘声绘色，有根有据。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谣言一下子就传播开了。这家主人对此也有耳闻，但无法钳住这奴才的嘴巴，又不能跟这样的小人争辩。妇女们只好烧香磕头，求神灵制止这种谣言。一天，这奴才正和他的狐朋狗党坐在茶馆里指手划脚，胡说八道，四座客人正听得入神。忽然，这奴才一声怪叫，扑在桌上断气了。也找不出他死亡的原因，只好以痰厥报官，把它草草收殓掩埋。可怜棺薄土浅，竟被一群野狗扒开，吃得个血肉狼藉，只剩下几根白骨。人们才明白，这是他负心的报应。佛伦先生天性平和，容易接近。不喜欢听人议论别人的过错。凡僮仆婢媪，有在他面前说以前主人的过错的，都被他轰走。这是有鉴于那个奴才的教训。他老人家曾对我说：宋朝人党进听人说评书，说书人正头头是道地评论当年韩信如何如何。党进当即上前把说书人辞退了。有人问党进，党进说：“他在我面前说韩信，在韩信面前必然会说我，这类话怎么可听!”众人都笑话党进傻。岂不知，这正是他绝顶的聪明。那些只喜欢在自己面前说韩信的人，却没想别人在韩信面前也会说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大傻瓜!佛伦先生这话，确有其独到之见解。
七五。貌随心变
莆田林生霈说：泉州有个人，忽然发现自己映在灯下的影子越来越不像自己。再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一举一动，影子也随着举动，倒是很和谐。只是那影子头大如斗，鬓发蓬乱，像个羽毛车盖；那手和脚的样子都钩曲
着，看上去好像鹰爪子。越看越像个奇形怪状的恶鬼。此人吓得失声大叫，呼喊他的妻子出来观看，妻子所看到的影子和他看到的完全相同。从此以后，每当夜间灯下，他的影子都呈现这种形象，又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弄得他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位邻居，是个私塾先生。这位先生得知此事之后说：“妖怪不会无故变现，现必因人自招。大概你的心里存在着某种恶念，以致罗刹鬼乘此机会附在你身上现形，你仔细想想，有这种因素没有?”此人听了，现出恐惧的神色，并且很佩服这位老先生的见识。就坦诚地说：“不错，我和某某人家积有旧仇。我总是在想，有朝一日把他的全家斩尽杀绝，断了他家后嗣，方解心头之恨。然后我便逃到台湾去投靠朱一贵。如今，我的身影发生变怪，这可能是鬼神对我的恶念发出的警告!从今以后，我坚决抛弃这个恶念，看看你的这个猜度灵验不灵验?”就在这天晚上起，此人的身影又恢复了正常。这可真是意念一转，立分祸福啊!
七六。念佛度冤
李家村有位农妇，每天早晚两次往田里送饭，总看见有个年轻的女子忽左忽右地跟随着她。问和她一路送饭的农妇们，大家都说没看见。这位农妇心生恐惧，整天提心吊胆。后来，那女人竟逐渐地跟随她来到家里，但不进屋，总是在院里或墙角下徘徊。如果这位农妇向她逼进，她就节节后退：这位农妇返回原处，她却又凑了上来，总是不近不远。这位农妇意识到：这女鬼一定是自己的冤家对头。一天，农妇壮着胆子，站得远远地问那女人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老是这么不远不近的跟
着我!”那女子说：“咱们俩上辈子都是一位富贵人的姬妾。你嫉妒我受主人的偏爱宠幸，就诬陷我与人私通、盗窃。主人听信了你的谗言，把我幽禁起来，使我郁闷而死。如今，我是来找你偿命的。怎奈你今生事奉婆婆至孝，总有善神在暗中保护，使我无法接近你。所以，我天天跟着你，寻找机会下手。但我仔细估量了一下形势，看来取偿的可能性不大。你若能做一番道场来超度我，使我得以早日转轮托生，咱们之间的冤怨就算解除了。”农妇说：“如今我上有年老多病的婆婆，下有要吃要穿的子女，生活拮据，哪里有钱为你作道场?”女鬼说：“你穷，这不是假话。但是，如果你能以虔诚之心念‘南無阿弥陀佛’一万声，也同样可以超度我早日转轮托生。”农妇问：“念佛怎能超度亡魂呢?”女鬼说：“普通的人念佛，因为心思杂乱，自然难与佛相应；必须念念如对佛前，努力收摄此散乱心。若是忠臣孝子，他的笃诚之心已经感动了神佛，他们念佛一声，便会声闻三界。所以，他们念佛的威力，与诵经拜忏同等。你是位孝妇，以你的至诚心念佛，自然能与佛相感应的。”那农妇听信女鬼之言，便发心虔诚地念起佛来，每念一声，女鬼就向西一拜。农妇念满一万声，那女鬼就不见了。在李家村，乡亲父老们经常说起这故事。可见，专心一意孝敬双亲，其功德很大!
七七。神镜照心
朱介如说：一年夏天，他中了暑，一时头晕眼花。恍惚之中，忽然来到一片旷野之中。清风飒飒，绿草如茵，十分快爽。举目四望，渺无人迹，竟迷失了方向。忽然，他发现前方有数十人在走动，便姑且跟随他们后边。不
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官府，那数十人走了进去，朱也随着走进去。只见殿阁宏伟，厅堂宽敞，正殿的左右两侧都有长廊；一些吏役模样的人，正在忙碌奔走，来去匆匆，似乎是在为某大官升堂审案做准备工作。这时候，忽有一吏役走来握住他的手说：“老朋友，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朱仔细一看，认出是己经过世的老友张恒照，他这才省悟，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了。便向张告诉自己因迷路来到这里的经过。张恒照说：“生魂迷路，误入阴司，这样的事倒也常有。阎王爷就是看见了，也不会责怪，但免不了要问讯几句。为了少找麻烦，你不如暂且到我那廊屋里去坐坐。等阎王爷退了堂，我再送你回去，也顺便问问我家里的情况。”朱点头称是，便被领进廊下的堂屋里。刚坐一会儿，便听堂鼓轰鸣，吏役齐声呼叫，阎王爷升堂了。朱介如禁不住好奇地由窗户眼向堂上偷看，只见刚才一路同来的数十人依次受审。阎王问些什么,他们答了什么,已听不清楚了。只见其中的一个人，他伸直脖子，昂着头，似乎是与阎王争辩，很不服罪。只见阎王把衣袖一挥，那大殿的左侧忽然出现了一面大圆镜，直径足有丈余。那大圆镜中，顿时呈现出一名妇女被反绑着双手，正在受人鞭挞的场面。忽而，镜中又像电光似的一闪，镜中又出现一名妇女流着眼泪，忍受着被人强暴的场面。那人看了，立刻脸色苍白，趴在地上磕头，口称“伏罪!”阎王便命人将他拉下去。过了很久时间，审判才算终结。等阎王退了堂，吏役们散去，张恒照又来到堂屋，与朱介如说了一会儿话，也打听了家里的情况。朱把所知道的略说一二。张恒照听了不免叹息，摆摆手说：“算了!不要再说了。不知道想打听打听，听了又无端地给人增添烦恼!”朱岔开话题，问道：“刚才公堂上所显示的那面大镜，大概就是所谓的‘业镜’吧?”张恒照说：“是的。”朱介如又问：“镜里的影像，必像它的原形。现在根本没有原形，怎么会出现影像呢?”张恒照说：“人间的镜子只可照出人的外表形貌，而神明的镜子却可以照出人的内心世界。人每做一件事，他自己的心里都是非常明白的，也就是说，有心去做每一件事，都可能在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所以，只消用‘业镜’一照，一切都会一目了然，原形毕露。如果是无意中做了一些过失，自己心中本来就没有这种印象，任凭‘业镜’如何去照，也看不见有什么影子。这是因为心中不存在这件事，‘业镜’自然显不出影像来。阴间断狱，主要便是根据有心或无心来判断善恶。这一点你是应当认识清楚的。”朱又问：“神镜何以竟能照见人心呢?”张恒照说： “心，虽然是不可见的。但任何事物都可能在心中留下了形迹。人死后体魄虽离，而性灵却是存在的。神识不灭，犹如荧荧灯火，永照不熄。照外没有遮蔽，照内则虚灵通明。这样，内外晶莹透澈，虽是极微细的事物，也会很清楚地显现出来。”张恒照说罢，便拉着朱走出来。他只觉得身体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犹如一片随风飘摇的败叶。倏忽之间惊醒过来，却是躺在家里的床上。这故事发生在乾隆甲子(公元一七四四)年七月。正是乡试开考期间，我曾纳闷朱介如为何来迟，他就给我说了以上这个故事。
七八。淳朴得福
胡牧亭说：他的家乡有位富人，安于养尊处优，闭门不问天下事，人们很少看见他在公众场合露面。说起来，
他并不善于治理经济，而他的财富总像是使用不尽，他不会调养身体，但一辈子没得过什么大病。偶尔发生了意外的祸患，又往往意外地得以解脱。有一次，他家的一名婢女忽然上吊自杀，乡里地保等人大为高兴，竭尽全力四处张扬此事，而且报了官。大批吏役蜂拥而来，当即陈尸检验。忽然，那位上吊而死的婢女，手脚微微颤动起来，众人又惊又怕，觉得奇怪，一会儿，只见她打个哈欠，又伸了懒腰，侧转过身子，接着就坐了起来，她竟然又活了。地方官吏想让这位婢女承认是被主人逼奸而自杀的，便利用各种手段迫使她给主人罗织罪名，而且不断地用种种语言诱供。这位婢女却向上磕头，说道：“青天大老爷!我主人姬妾成群，个个容貌如神仙，哪能钟情于我?假如他情及于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到自杀?我是得到了我父亲不知为什么而被当地官府杖责而死的消息，一时又气又恨，就不想活下去了，实在没有别的原因。”这伙地方官听了大失所望，败兴而去。
这位富人的其他偶然遭遇也往往如此。人们都说，他纯粹是庸庸碌碌的蠢货，可他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福份，真是莫明其妙。一次，有人扶乩，偶然想起把这个疑问叩请乩仙。那乩仙判语说：“各位的想法全错了。他之所以有这福份，正因为他是个蠢货。这位富翁上辈子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他淳朴敦厚，丝毫没有与人计较之心；他悠悠忽忽，从没有患得患失之虑；他冷落淡漠，待人平等，心中无爱无憎；他襟怀坦荡，总是直心直行，无偏无私。有人凌辱了他，不与之争竞；有人欺骗他，不心生巧诈；有人骂他，恶言诽谤他，既不心怀瞋恨，也不迁怒于人；有人构捏罪状，故意陷害他，也不图报复。一生平平庸庸，老死于茅舍，并没有什么功德，独有那颗淳朴善良的心，却为神明所欣赏。所以，降福于他，使他今生终身幸福。他今生所表现出来的愚蠢无知，正说明他与上辈子身形虽异而禀性犹存，并没有隐没了前世的善根。诸位似乎疑心：像他这样碌碌无能的人，不该侥幸得福，那你们就大大地想错了。”当时，信与不信者各占其半。我认为，乩仙这段评语，倒是很耐人寻味。我想，这也许是胡牧亭先生自作的传略，或者是自评的赞语。然而，先生所讲的这个故事，从情理上说，世间确有这种情况。
七九。随业感报
莫雪崖说：他有位老乡身染重病，困卧草榻上，神情恍惚，不觉之中魂灵已经走出了自家的大门。走了一程，顿觉得高烧从身上退去，精神也爽快得多。然而，所走的都是陌生之路，是有生以来从未走过的。正走着，迎面碰上他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重逢之际，悲喜交集，不免寒喧，问长问短。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这位老朋友不是已经过世了吗?因自言自语道：“莫非我到了阴间?”老朋友说道：“仁兄还未到死的时候，不过是魂灵游离，偶然到此而已。话又说回来，这可不是一般活人所能轻易来到的地方，是不是让我带领你参观游览一番，让你长长见识。”于是，便随老朋友走去。所到之处，有繁华的街道，也有颓废的小巷，这些和人世间没有多大区别：所见之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似乎都各有所经营。这些人看见这位老乡都惊奇地注视着他，但没和他说上一句话。老乡问朋友道：“听说阴司有地狱，能不能
领咱去见识见识?”朋友说：“地狱和人间的囚牢差不多，有专人管理，除了狱吏，谁也进不去，我也不例外。不过，那地狱门口倒有几个形状奇特的鬼，倒不妨看一看。”说着，他们便岔上一条小路，走了约莫半里，来到一个去处，只见四野空旷，像是坟墟墓地。这时候，看见一鬼，他的形貌和人大体上相同，只是鼻子下边缺少了嘴巴。老乡便问道：“这是为什么?”朋友说：“此鬼在世之时，善于巧弄唇舌，专以谀词颂语去媚世悦人，骗取他人的信任，以达到他私心的目的。所以，到了阴间，让他得了这报应，看他还鼓唇弄舌不?假如碰上有人放焰口施食，别的鬼或者可以饱食一餐，而他只能从鼻孔里喝一点浆水而已。”这当儿，又过来一个鬼，只见他的屁股高耸在上，脑袋却折曲在下，脸面紧贴在肚皮上，用两只手拄着地走路。老乡惊问道：“这又为什么?”朋友说：“此人在世之时，一向妄自尊大，谁都看不起，总是高昂着头走路，目空一切。所以，到了阴间，遭这报应，叫他不得抬头，再去傲视他人。”又见一鬼，从胸口至肚皮，裂开一条几寸长的大缝隙，那腹腔之内，五脏六腑全然皆无。老乡不禁问道：“这是为什么?”朋友说：“这个鬼在世的时候，心肠机巧万变，谁也摸不准他的主意，因此使许多人受骗上当。到了阴间，受此报应，让他那坏心眼没处藏!”又见一鬼，脚有二尺多长，脚指像小棒棰，脚后跟肿大如斗。整个脚丫像载重五百石粮的小船。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了一步。老乡问道：“这是为什么?”朋友说：“此鬼在世之时，依仗高才聪敏，凡有利可图的事，他都捷足先登，抢在人前。所以，到了阴间，叫他行动艰难，没法儿再事事抢先了。”又有一鬼，只见
他两耳如大鹏鸟的双翼，一直拖拉到地面上。但这对耳朵混沌而无孔窍。老乡问：“他这个样子，又是为什么?”朋友说：“此鬼活在人世的时候，嫉妒多疑，喜欢听人说是非，爱传播流言蜚语。所以，受此报应，使他徒有此耳，枉作累赘，却任何听觉也没有，看他还妄听妄传么?”这位老乡目睹耳闻种种报应，不禁喟然长叹。朋友说：“这些鬼，都是根据他们在人间所作恶业的深浅不同而承受报应。必须等到受报期满，才能再去转轮托生。然而，这些鬼比起地狱中的鬼，还算是罪业较轻的一等。相当于人间被判流放的罪人。”他们正在谈论之际，只见车轮滚滚，人马杂乱。原来，是一位冥官路过于此。那冥官一眼就看见了这位老乡，停车问道：“咦!此乃生魂，怎么跑到这儿来?”那朋友忙上前叩见，说：“此乃鄙人生前的朋友，偶染病疾，昏厥不知，生魂误入地府。”冥官说：“这也罢了，你既是他的朋友，就送他回去吧!”朋友磕头称命。这位老乡恍恍惚惚，不觉中又走回了自己家的大门外。他出了一身大汗，猛地从梦中醒来，那沾身的疾病，也顿然全愈了。莫雪崖天性爽朗，心胸洒落，存不住一句话。他和朋友交游，谈笑风生，诙谐嘻戏，往往妙趣横生。他的这番话，我们不妨作为一个寓言故事来听。在庄子、列子的著作里，有一大半也讲的是寓言故事，但其中的含意，却足以劝惩世人。所以，不必刻舟求剑地去寻根究底。
八O。鬼神质疑
吴云岩说：有位秦生，他不怕鬼，但从来没见过鬼，因而总以没遇见鬼为遗憾。一天晚上，他正在别墅里散步，忽听树后有人在朗诵唐诗道：“自去自来人不知，归时惟
对空山月。”其声音哀伤而长曳，听了颇有凄凉之感。秦生隔着树叶往那边一看，只见一位古衣古冠的人正倚靠着山石坐在那里。秦生心想：这位大概就是鬼了。便突然跳到了他面前，挡住去路。那鬼依然就地不动，毫无回避之意。秦生走上前，对他深深施礼，说道：“我与你幽明异路，人分古今。今夜，能在此邂逅相遇，算是非常幸运，我也就不用客气了。我之所以要拦阻你，主要是想请教你：鬼神究竟是个怎样的情状?又想打听一下，当了鬼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鬼回答说：“大凡在生没有修积善业的人，只要一脱离形骸，就成了鬼。像茧虫化为蝴蝶一样，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秦生问：“人死之后，果然是魂升于天，魄降于地，还得进入太虚么?”鬼说：“自从我成了鬼之后，活动在此地。现在，我的全身与你相对说话，并没有随姻温元气一起升降飞扬。当子孙们祭祀我的时候，我还有机会与他们团聚，祭祀完毕，人鬼也就离散了。”秦生又问：“那么,到底有没有神?”鬼说：“有鬼既然不假，有神也不虚妄。就像人世间既有老百姓就得有当官的一样。”秦生问：“先代的儒者认为，像雷公那样的神，总是随生随灭。这话当真不假?”鬼说：“当年，我还是个贫寒失意的书生，就听腻了这种论调。我想，当许多雷声轰然交作，闪电裂天时，如果每一声雷都由一位雷神来发作，那么,雷神的数目恐怕比蚊子还要多了。如果雷声一停，雷神们也旋即泯灭，那么,雷神的寿命比蜉蝣还要短?那时候，我带着这个疑问去请教先生，总是遭到先生的呵斥。我当了鬼之后，才知道天上百神供职和人间置官一样，并非是倾刻之间都在变幻的虚影。我恨不得用我的所闻所见来作证明，再去质问先
生。然而，计算一下那时当老师的人，现在早也当了鬼了，他们自己已经明白了，用不着我再去质问。大抵无鬼的理论，圣人不曾倡导过。而是那些所谓名人、学者之流恐怕人们对于鬼神过份的吹捧献媚而至于亵渎，就故意造出一套鬼神皆是虚无的言论来。岂不知，正像禁止酗酒是可以的，若要全部取消造酒、喝酒就行不通；禁止淫荡是可以的，若连夫妻同居也不准，那也是行不通的；禁止贪婪、残酷剥削是可以的，废除金融贸易却是不可以的；禁止打架斗殴是可以的，停止习武练兵也是不行的。所以说，利用自己在这一时代所享有的盛名，去挟持千百万、甚至上亿的朋党协助你，这样，虽然能使人闭口而不敢说话，而终于不能使人从心眼里佩服，就是以上这个原因啊!宣扬鬼神不存在的人，虽然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是，不坚持这种论调，他就不能被称为有高深造诣的学者。所以，他们之间总是互相违心地附和说：“就是那么回事；就是这个道理。”你大概没有觉察到，先儒们矫枉过正之意，都是出于互相激励，而不是出于本心；后代的儒者们批判偏邪之说，也是出于惧怕压力，并不是出于本心。你竟然相信他们的话，真的认为无鬼无神，还堂而皇之地来质问我，可见你受害已经不浅了!泉下人不宜长久地和生人接触，你也不宜与鬼太亲密，话就说到这儿，其它的事，可以此类推。”鬼说到这里，漫声长啸，隐身而去。这个故事说：儒者明知有鬼，却故意说没鬼。这与我以前记述的黄山二鬼说儒者明知封建井田制不可行，却偏说可行。其实，他们都洞见事物的关键所在，而只是说些迂远不切实际的言论，使人如坠五里雾中。
八一。幕僚四救
宋清远先生说：过去，王坦斋先生出任学官，他在王先生的门下做幕僚。听王先生的一位朋友说：他梦中到了阴曹地府，看见有数十位衣冠楚楚，似乎很有身份的人陆续进入阎罗殴。阎王爷对他们个个加以盘问，又加以责斥，然后又陆续退了出来。瞧他们那表情，个个面有愧悔之色，不知为了何事?这时候，来了一位冥官，这位朋友看他眼熟，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他便试探着上前作揖施礼。这位冥官也还礼相答。这位朋友便指着那一班人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如何落得这般狼狈?”这位冥官笑道：“先生也是身居幕府，难道他们之中一位你的朋友也没有?”王坦斋的这位朋友说：“鄙人不才，只是两次当幕僚。所以，这方面的朋友很少。”冥官说：“这么说来，你是真不知道了。这些人，就是所谓‘四救’先生们。”这位朋友又问：“‘四救’是什么意思?”冥官说：“所谓‘四救’是做幕僚的人在处理狱案时所应当熟悉的口诀。即‘救生不救死，救官不救民，救大不救小，救旧不救新’。”这位冥官接着解释说：“所谓救生不救死，那是因为死了的人毕竟死了，再也不能把他救活，而活着的人还有一条生命，如果判他杀人抵命，岂不是又白白多死一个人?所以，宁可委曲求全，把他救出来。至于那死了的人冤与不冤，就不是他们所要计较的事了。所谓救官不救民，是指那些平民越级控告官府的案件，如果使上告者得以伸冤雪恨，则基层官吏的命运将陷于不测之中。如果阻碍使上告者申诉不成，即使反坐(指按诬告别人的罪名对诬告人施行惩罚),也不过被判充军流放而已。至于基层官吏判案是否公正合法，他们就不必过
问了。所谓救大不救小，这类案子的罪责主要在上级官吏身上，倘若认真追究起来，依照法律，权势愈大的惩罚愈重，受牵连的人也愈多。如果把罪责推在小官身上，相对来讲处罚较轻，牵连的人也较少，而且容易了结。至于小官对此承受得了或承受不了，他们就不管了。所谓救旧不救新，指的是旧官已经卸任，有些狱案还没了结。如果执意留他，让他了卸责任，恐怕他也难于办得周到。新官刚上任，有些事却可以借故推诿而不管，但强令他去接受办理，他也得去办，至于新官办理得了或办理不了，他们就不考虑了。这些先生们原想以君子之心，去做那忠厚长者所应该做的事。他们并非有所求而从中取巧、玩弄法律条文以行奸诈；也不是怀挟私人恩怨而从中图报复。然而，世道人情千姿百态，世事变化奇巧万端，看问题原不可死执一理。这些先生们坚持‘四救’,未免矫枉过正，顾此失彼，本来想造福，结果造了孽，本来想息事宁人，反而招惹是非。这种情况，往往会发生。今天，被阎王爷提审的这些先生们，都是因为生前坚持‘四救’惹下的麻烦。”
这位朋友又问：“那么,他们这些人将受到怎样的报应?”
冥官说：“常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夙业牵缠，前因后果，最终必将凑合。这些先生们在未来的一生中，必然也会叫他们遇上一些‘四救’先生，而他们则被列入‘四不救’的行列中。”这位朋友与冥官谈兴正浓，忽然之间却从梦中惊醒。他回味无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了这样的梦?他想，难道是天上的神明、地下的灵鬼，想借助于他的嘴巴，把这“四救”、“四不救”的道理讲给世人听吗?
八二。黠抨恶吏
曾映华说：有几位书生去参加乡试，那时正是夏暑季节，白天酷热难耐，他们便乘着夜晚凉爽赶路。走了一程，感到疲劳，就在一座破祠堂前歇脚。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台阶上，有的就睡着了，有的还没睡。忽然，有位书生听见祠堂后面有人在说话。他以为是村子里看守瓜园枣林的农民，又疑心是夜间行窃的小偷。书生屏息静听，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其中的一个问道：“先生从哪儿来呀?”另一个说：“我刚才和我邻坟里的那个小子为两坟之间的地界吵了一阵。我到土地公那儿告了他一状，还不知是输是赢。先生生前当了一辈子幕僚，凭您的经验，看看这场官司，我有胜讼的希望没有?”另一位笑着说道： “你真是个实足的书呆子，打官司胜与负，哪有一定的常规?此事如果想让被告获胜，就质问原告说：‘人家没来告你，你却抢先告了人家，可见挑起事端的是你，你侵犯了别人，反而来个恶人先告状。’也可以让原告获胜，而责斥被告说：‘他告了你，你怎么不敢先来告他?可见你是先侵犯了他，自知理屈词穷，所以不敢露面。’可以使后葬的获胜，就责难先葬的说：‘这块地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你是乘他未来，把这地方先强占了!你还有什么可说?’也可以让先葬的获胜，就责难后葬的说：‘地界早就划定了，你还想翻案?真是无理取闹!'可以使两者之间的富者获胜，就责斥穷的说：‘你是个穷无赖，想抓住他怕打官司的心里，从中得到好处!’也可以让穷者获胜，责难富的说：‘你一贯为富不仁，兼并土地的野心越来越大；你是想以财势压人，欺凌孤寡!’可以让力强者获胜，就责斥弱者说：‘世道人情都倾向于抑强而扶弱，你抓住这
种心理，利用皮肉受苦来耸人听闻，想借此来讹诈钱财!'也可以让弱者获胜，而呵斥强者说：‘世界上都是强凌弱，众暴寡，哪儿有弱欺强的道理?他若不是真冤枉，决不敢冒险来触犯你。’可以使争讼双方都获胜，对他们说：‘你们争夺一块小地盘，双方一无字据，二无凭证，这么争下去，何时得了。不如从中间划一条线，平分了事，这不就了结了。’也可以使争讼双方全都归于失败，对他们说：‘人间有阡陌地界之分，你们当了鬼还争什么地界?除了你们居住的一棺之地，其他全不属于你们所有。你们争也没用，让那地方闲着去吧!’所以说，各种各样的案子，都没有个谁胜谁负的定规，你还不明白吗?”
那一位又问：“照你这么说，这官司究竟该怎么了法?”
另一位说：“我以上这十种设想，各有各的理由，又各有各的解法。不过，城隍爷和土地公并不懂其中的奥妙，那些阴曹的官吏和小鬼们就可以借此长期进行敲诈勒索了。”
说完这话，破祠堂后面便寂静无声了。
这老鬼的一番议论，可真是老幕僚的经验之谈。
八三。孝感神佑
乾隆甲辰(公元一七八四)年，山东济南常常闹火灾。这一年四月末，南门内的西横街又发生了大火。火势自东而西，凶猛扑来。这条街巷路面狭窄，再加上风急火猛，整个住宅区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有位张某，他家的三间草屋就坐落在这条街巷的路北。当大火还没扑来之前，他本可以带领妻子儿女安全逃脱；只因家里还安放着他老母亲的灵柩，慌乱之中，他们还在筹措如何把灵柩移离火区。瞬息之间，大火逼近。张某夫妇和他们的四个儿女抱着棺材大哭，誓死要为老母亲殉葬。济南巡抚的属下，抚标参将正在现场指挥军队士卒救火。隐隐约约听到街北有人哭喊，就命几名标军登上后巷屋顶寻声救人。标军找到张家六口人，便从房上垂下一根大绳，让他们系住，好一一营救上来。张某夫妇却大喊：“母亲的灵柩在这儿，我们怎能弃而不管?”那四个儿女也不肯上，哭喊道：“爸爸妈妈要守护奶奶的灵柩，我们也要和爸妈死在一块儿。”犹豫之间，大火已经扑来，标军们只好跳上邻居的房屋，飞身逃离。人们料定：张某一家六口，连同那三间草屋，必定化为灰烬。望着熊熊烈火，只有长叹而已。大火熄灭之后，人们巡视现场，意外地发现只有张家三间草屋巍然独存。原来，大火将要扑向张家时，忽然刮起暴风，回旋的暴风把火势卷而向北，绕过张家屋后，烧掉邻居的一座仓库，又转而向西。这种现象，若非鬼神的呵护，哪有可能?乾隆癸丑(公元一七九三)年七月，德州书院院长张庆源先生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邮寄给我。而这个故事和我在《滦阳消夏录》中记载某寡妇的故事(见本将第21 页)相类似。然而，能做到夫妻、子女六人齐心同愿，誓死殉孝，喷难而又难了。常言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他们是父母子女六人同心!《淮南子·览冥训》中，记载了一位贫穷妇女蒙冤受屈，振臂一呼，雷电下击，为她伸张了正义。何况张家六口皆是至孝啊!精诚之至，必能哀感神灵。即使命数有定，神鬼也不得不给予挽回。这也是人定胜天的一例吧!这个故事听来奇异，但说它顺乎情理也是可以的。我和张庆源先生并不相识，而张先生却辗转把此事记录下来邮寄给我，务必使它流传。张先生的志趣可想而知。因此，我把原文修改润色著录于此。
八四。坚心拒诱
沧州城守尉永宁先生和我舅舅张梦征是好朋友。我年小时去姥姥家住，听他给舅舅讲了这么个故事：有位前锋士兵的女儿名叫平姐。平姐长到十八、九岁，尚未许配人家。一天，平姐出门外去买化妆品，无故受一个青年男子的调戏。平姐大怒，狠狠地把那青年臭骂一顿，然后跑回家去，并告知了父母。老夫妻急忙追出门去，并未见到那个青年，街坊四邻也都说没见着这个人。夜里，平姐关好门户正要休息，却见在街门口调戏她的那个青年，竟然出现在灯下。平姐意识到必是妖魅，既不高声呼喊，也不理睬他；手中紧握一把锋利的剪刀，装着睡觉，准备对付着他来侵袭。那青年却不敢靠近，只是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说了无数的甜言蜜语，千方百计引诱她。平姐任他磨破了嘴唇，只当做充耳不闻。倏忽之间，青年就不见了。一会儿工夫，又出现在灯下床前，手里捧着若干金银珠宝，以及簪珥之类，大约价值千金。他把这些东西摆在平姐床前的几上，平姐看也没看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那青年又不见了，那些东西却没有带走。天将朦朦亮，那青年又突然冒了出来，对平姐说：“我暗中观察了一夜，你竟然对这些贵重物品没看上一眼。人的心理能够不被利欲所牵动，他(她)的意志则不易动摇。即使鬼神也无可奈何。我是误会了你私下里祈祷之意，以为你是假托悲悯父母，实乃私祝终身。所以才有这一番举动，请你原谅，不要嗔怪!”那青年边说边拾起几上的什物，忽又不见了。从此以后，再没有来骚扰。原来平姐家境清贫，母亲年老多病，父亲的微薄收入不足以赡养妻女。平姐曾在神明前私下祷告：希望自己能早日得个好丈夫，以帮助维持家庭，孝顺父母。没想到，这话却被妖魅偷听了。可知一言出口，一念萌心，都有鬼神在暗中监察。生活在神灵耳目的监视中，谁还敢大胆在暗中打自己的歪主意呢?
八五。赌徒改悔
瑶泾有某人好赌博，后来.输得家里连一口做饭用的锅都没有。到了夜晚，饥寒交迫，头妻相对哭泣，后悔莫及。丈夫对妻子说：“如今，哪怕我只有三、五千大钱，拿作资本，挑着担儿去做小买卖，也可以养家糊口，就是死，我也不再进赌场了。可是，现在又从哪里去得到这些钱呢?”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外面敲着窗户说：“你若是真心改悔，这点儿钱还不好说，就是再多点儿也不成问题。只怕你故习难改!”某人以为是同院住的长辈们听到了他们夫妻的哭诉，起了怜悯恻隐之心，要来周济他们。就一边哭，一边起发誓愿，说得又坚决又凄苦，令人感动。随后，夫妇二人便开户出看，只见明月皎洁，恍如白昼，四处寻觅，寂无一人。他们迷茫怅惘，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夜里，又有人敲着窗户说：“钱已经全取回来了，你拿去用吧!”夫妻二人赶快掌灯，只见几千大钱装在一口布袋里，赫然摆在屋里。估计和他几年来在赌场上输掉的数目差不多。夫妻二人又惊又喜，疑在做梦。他们各自掐着自己的手腕，觉得真痛，证明不是梦境。便断定是鬼神暗中佑助。于是出门去买些供品，好祭祀鬼神。走到半路上，碰上一位旧日的赌友，赌友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兄!看起来，你的赌技大有长进了，或者是你时来运转。要不，怎能把几年输去的本钱，一天功夫就全捞回来了。”某人听了莫名其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随便应付而已。买回供品，刚刚陈设完毕，准备跪拜祈祷。只听屋檐上有人说道：“你别瞎祭拜了，免得招来邪鬼。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替你进赌场的就是我。我就住在你父亲坟墓的附近。只因你行为放荡，不务正业，纵情赌博，家财荡尽，你父夜夜悲叹哭泣。我不忍心老人如此伤心，所以幻化成你的形象，进赌场把你输掉的钱捞了回来，归还给你。你父亲说：‘像这样的事只能助你一次，不能有第二次了!”说完这话，屋檐上就寂静无声。某人从此改邪归正，夫妻们温饱以终。唉!说起那些不孝子弟，他们往往不顾后果，妄作非为。哪里想到身在黄泉的父母，日夜还在为他们牵肠挂肚而伤心悲叹呢?
八六。孝子寻亲
宝坻县的王泗和，是我的亲戚。他曾拿来一篇故事给我看，题目叫《书艾孝子事》,故事说：艾子诚，宁河艾邻村人。其父名艾文仲，以做木工养家糊口。一次，艾文仲偶与人争斗，失手把对方打倒在地，昏厥过去，文仲误以为把人打死，便畏罪潜逃，连他妻也不知道他去向。后来，就听到一些传闻，仿佛听说他出了山海关，到国外去。艾文仲出走之前，他妻已有身孕，过了两个月，便生下艾子诚。艾文仲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儿子，艾子诚从小都是由母亲抚养的，也不知道还有个父亲。等到艾子诚稍稍长大懂事，便问母亲：“爸爸哪儿去了?”他母亲哭泣着把丈夫出走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从此，艾子诚终日惘惘然若有所失。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向母亲和亲朋邻里询问父亲的年龄、相貌、特征，以及祖辈人的姓名，亲戚朋友之间的关系，与他们的乡里住址等等。人们见他年岁少，猜不出他打听这些的真实用意，姑且告诉他。艾子诚长大成人，长辈们便张罗着要为他娶亲。艾子诚说：“哪有父亲流亡在外，做儿子的却成家立业，安居家室的?”人们才知道他立志寻父。只为老母在堂，暂时不能脱身远离。然而，艾文仲一去绝无音讯，艾子诚自幼不出乡里，天苍苍，地茫茫，到哪儿去找?人们只信他有这份心意，未必能去寻找。那艾子诚也从未透露他要去寻父，只是努力地经营，尽量多挣些钱来赡养老母。一晃过了二十年，老母终以病亡。丧葬完毕，艾子诚便整装备粮，准备奔赴辽东一带，去寻找父亲。好心的人劝他说：“子诚呀，此去辽东路途遥远，而你父离家已二、三十年了，至今存亡难定，你到哪儿找去，还是算了吧!"艾子诚听了，噙着眼泪说：“我此行，决心已定。万一寻得父亲，则父子俩一块儿回来拜见乡亲，万一父亲客死他乡，也得背回他的尸骨。若是寻不着他，宁可奔波终生，老死路边，也决不独身回来见大家。”众乡亲无奈，只得与他挥泪而别。艾子诚出关之后，思忖父亲是因逃避命案而出走的。不大可能留连于繁华街市，必是隐匿在荒郊山野。所以，凡穷乡僻壤，深山幽谷，乃至险阻幽隐的地方，都一一探寻过，但仍踪影全无。时间一长，他身上有限的资财也花尽了，他就靠着乞讨过日子，继续寻父。春去秋来，艾子诚就这样奔波了二十年，仍没有找到父亲，但他的决心却没有动摇。一日，他行至马家城山中，遇见一位老者，老人家怜他穷困饥寒，主动上前和他说话，问明了原委，也感动得潜然泪下。便把他带到家里，备酒食款待他。这时，有位木匠背着工具走进来，看他那年龄，估计与其父差不多。艾子诚的心忽然一动，再端详那木匠的长相，竟和母亲平日给他描绘父亲的形象相似。不由得拉住木匠的衣袖，哭诉父亲出走的原因、年月，并诉说祖上的渊源，及几门亲朋好友的旧事，希冀木匠或者就是自己的父亲。那木匠听了现出惊愕、悲凄的神情。想要相认，又怀疑自己离家出走时并没有儿子。艾子诚猜透了他的心思，又把他从出生到把母亲养老送终的经历述说一过。那木匠号啕失声，父子相认，抱头痛哭。原来，艾文仲不断辗转逃避，才来到这马家城山，已有四十多年了。他又改名换姓为王友义，所以寻访无迹。直至此时才偶然相遇。那位老人被子诚的孝心所感动，积极为他们父子还乡想方设法。但艾文仲在外飘泊日久，负债尤多，一时滞留，不得脱身。艾子诚又匆匆忙忙奔回家乡，变卖了部分家产，又向亲友借贷了一部分钱，凑足了百两银子，返回马家城，还清了父亲的债务，父子同归乡里。乡亲们无不交口赞叹。七年后，艾文仲寿终正寝。艾子诚迎父还乡之后，才娶妻成家。如今，他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个个聪明能千，勤俭持家，生活得满不错。明朝时，文安县有个王原，万里寻亲，至今后代繁衍兴盛，称为望族。艾子诚的故事与王原的事迹相类似，想来上天同样会使艾家繁荣昌盛的。王泗和说：“艾子诚是我的佃户，他所住的村庄，离我的别墅仅仅二里地。我很器重他，因问明他千里寻亲的经过详情，梗概地写在这里，以供读书人以及士大夫们参阅，让人们知道乡里田陇之间，也有
这样品德高尚，至贤至孝的高人。乾隆癸丑(公元一七九三年)年九月一日。
按：艾子诚千里寻父，偶然相遇，父子团圆。这故事的情节，又和《宋史》所载朱寿昌寻母的故事相类似。似乎皆有神助，非人力所能为。然因精诚之至，故能感天地、动鬼神，说是人力所为也合乎情理。
八七。恶口受辱
吴茂邻，是先父姚安公的门客。一天，他看见两个小孩发生口角，后来又粗言野语互相骂起娘来。他把两个小孩儿劝开之后，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交河县有个人走路，路上碰见一个老头。当时刚下过雨，道路泥泞，老头儿脚下一趔趄，差点儿把此人撞倒。此人性情暴横，一张口就骂老头儿的娘。老头儿最初怒容满面，几乎要上前与之殴斗，但是，老头儿低头沉思了半晌，马上改变了态度，向此人作揖赔罪，并询问了他的姓名，家庭住址。两人分手，老头儿从岔路向别处走去。此人回到家中，却发现他的母亲大白天把门窗紧闭。他拍门呼叫，也不见有人答应。屋里却传出了急促异常的喘息声。他认为其中必有原因，就急忙捅破窗纸往屋里看，只见他母亲全身寸丝不挂，昏沉沉仰卧在床上，而另一个男子正在凌辱她。仔细一看，那个男人正是在路上被他骂了娘的老头儿。此人气愤至极，号叫着砸门窗，想要进去捕捉老头，但门窗却闭得非常紧，一时弄不开。他急忙从别的屋里取来火枪，架在窗棂上，向老头儿射击。随着枪响、老头儿嗷地一声怪叫，倒在地上，化作了一只老狐狸。街坊四邻闻声赶来，看了这个场面，问了原因，都觉得可怕而又可笑。此人张口漫骂，只不过是一句野蛮的空言口头语，而这老狐狸却把骂人的话，用实际行动来进行报复。这足以使那些喜欢粗言野语、满嘴脏话骂人的人引以为戒。老狐狸为发泄一时的气愤，反而因此而损身丧命，也足以引起那些只为一点小怨小忿，便瞪眼怒目，立意报复的人吸取教训。
八八。小人得意
有一官吏久盼升职，总不得志。后来，经过排论资历，才推举他到京城候补，但又长期没有缺职，一等再等。在此期间，他生活困顿，经济拮据，非常可怜。有位上司发了恻隐之心，差他到某县做个县尉。此人到任之后，竟然依仗这点儿职权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倾轧同僚。不久，他终于因为某件事被革职。提起这件事，侍读学士邵二云先生想起另一个故事。他说：他的家乡余姚有个人夜间读书，忽听得窗棂上嚓嚓作响。仔细一看，窗户纸被撕开一个小洞。有一双如瓜子壳大的小手正掰开撕裂的窗纸，接着，一个小人从窗户眼跳了进来。这小人身上穿着一件花衣服，脚穿一双红鞋子，头上梳着一对小爪髻，眉清目秀，体态轻盈，身高不过二寸，他跳到书案上，便举起砚边的毛笔，在案上旋转腾跃，手舞足蹈，似乎十分威风自得。一会儿跃上书籍，一会儿跳上砚台，致使衣带沾满了墨汁，把书籍文稿都给弄脏了。主人最初很惊讶。经过观察，发现这小人并没有多大神通力量，就一把将他抓了起来。那小人嗷地一声怪叫，就卷缩在他的手掌里，嘴里呦呦有声，如虫鸣鸟叫似的，好像是在哀告求饶。主人越看越觉得这小人可恨，便把他放在油灯上焚烧，满屋里立刻散发着如烧枯柳木的气味，但也没有发生其它变异。这小木怪刚刚修炼成形，并不具备什么能为，竟敢这么放肆地出面侮人，结果导致自己遭殃。这岂不是和那个刚当了几天县尉就翘起尾巴作威作福的人成了一丘之貉，落得一样的下场。
这个故事不知是否实有其事，或许，是邵二云先生随意杜撰的。然而，听了这个故事，也足以使那些空腹高心，得意忘形的人引以为戒!
八九。侮兄自咎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是三个亲兄弟。郭三槐最小，却骄横无礼，经常欺侮两位哥哥。两位哥哥越是退让，他越是肆无忌惮地寻衅闹事。打闹之后，还要到县衙去控告两位哥哥。
一天，他告状回来，路过一座寺院，在那里暂作休息。只见众和尚庄严肃穆地立在大殿中，齐声诵经，钟磬梵音清越嘹亮。那位施主身上虽然穿着吉服，却面容惨淡沮丧。当他跪在佛前，以一片至诚之心宣读疏文时，顿时泪随声下，似乎十分凄惨难过。这时，刚好有一位和尚出来，郭三槐上前问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干嘛?”和尚双手合掌，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的尊兄病重垂危，他特来敝寺举行消灾普佛，为兄长祈祷。”郭三槐听了这话，竟像傻子似的，木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他才跳了起来，顿足捶胸地喊道： “人家兄弟之间是这样的呀!是这样的呀!”随之又跳又蹦，反复不断地叨念这句话。人们见他发狂，拉拉扯扯将他送回家。回家之后竟不吃不睡，仍是顿足捶胸，不断叨念这句话，一直折腾了三天三夜，也没停止。
郭大椿、郭双桂早已与三槐分家另居，听到三槐突然发狂，都匆忙赶来看望。他们拉着三槐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小兄弟，你，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话好好说呀!”郭三槐直楞楞地看着两位兄长，像不认识似的。过了好久，他突然抱住了两位兄长，说：“两位哥哥原来待我这么好啊!”说着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忽然松手往后一松而倒，竟就此断气了。人们都说：郭三槐以前对两位兄长粗暴无礼，穷凶极恶，神明因此将他殛死。这话是不对的，郭三槐自觉以前对两位哥哥不住，感到惭愧而引咎自责，这在圣贤叫做改过；佛家称之为忏悔。只要他能进一步扩充这个志向，要达到像南朝的田荆、后汉的姜被那样的孝悌之行也是可能的。神明正是要鼓励人们改过自新，怎会将他殛死呢?他之所以因一时的悲痛而噎气丧命，是因看见别人家兄弟是那般的友爱，自己的两位哥哥又是这样的关怀。心中大受感动，一时天良激发，自觉无面目可立足于世上。所以两眼一闭，匿身黄泉。这怎么能说成是神明夺去他的灵魂?可惜的是，他虽知道自己的过错，却不知道如何补过自新。只凭一时意气用事，落得个一发而不可收拾。再加上他自己没有学问知识的素养，又没有良师益友的开导，更没有贤妻的规劝，所以也就失去了弃恶从善的机会，使他不能恶始而善终。这不能不说是他最大的不幸。记得从前，我有一位姐姐嫁赵庄田氏，她家里新买了一名小婢女，这个婢女是在妓院里长大的，见惯了青楼的生活。一天，她听见有人骂邻居的女人是个淫妇，她现出惊讶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原来这种事是不能干的，我还以为生做女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呀!”后来，这位婢女嫁给了农夫为妻，却能坚守妇道，终身贞洁。由此可知，郭三槐己往的所作所为虽然是悖谬而不通情理，但最大的遗憾是他没有得到良
好的教育，不知做人的道德准则。所以，人家子弟，从小就应该好好教育，使他们懂得做人的道理。
九○。横财不坚
前辈杨槐亭先生说：他的家乡有位仕宦，任满荣归乡里，闭门谢客，对于与自己不相干的任何事不闻不问，安逸享受，颐养天年，颇得隐居之乐。只是想到桑榆年晚，膝下无子，难免心中又生忧愁。不久，他的夫人竟生得一子，夫妇俩欣慰无比，犹如掌上明珠，珍爱之情难以言喻。后来，这孩子出水痘，生命垂危。可把这位老先生急坏了。他听说崂山有位道士能预卜先知，便亲自前往叩问。道士听了他的叙述和请求之后，只是淡淡地一笑，说：“贤公子还有多少事未了，哪能这么小就死呢?”这位先生心怀怅惘，不知是凶是吉。回来请得一位名医，想不到很快就把这孩子的病治好了。
这位公子长大成人，性情骄纵，行为放荡，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不数年就把父辈的家产荡尽了。到后来，流离失所，寄食于人，竟如若敖氏之鬼，落得无人祭祀。乡亲们议论说：“这位老先生无恶无誉，何以遽有此儿?想当初，他不过是一个处境寒酸的士子，一旦做了县令，任期不满十年，便陡然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那么,他的为官之道、致富之路还用得着细说吗?"
九一。轮回确有
六道轮回的说法，的确实有其事。恒兰台先生的叔父在几岁的时候，曾说自己前生是西直门外万寿寺的和尚。他那时年岁小，从来没到过万寿寺。但是，他拿起笔来，就能画出万寿寺庙宇殿堂的大致轮廓。而且，哪里是走廊，哪里是门，哪一条路通向哪方面，他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就连殿堂里的庄严陈设，庭院里的一花一木，他都能指出所在的位置。拿他画的图与万寿寺验证，竟然一点儿不差。然而，他一辈子不愿意去万寿寺，不知其中有何缘故?这件事，可以证明轮回之说的真确。朱熹先生曾说：“轮回虽有，只是前一世未尽的余气偶然与后一世生命力凑合到一块儿而已。”朱熹先生的这种说法，未必尽然。但也有实例可举。在崔庄，我一个佃户名叫商龙。商龙有个儿子少年夭折。这孩子刚死，就转世投生于邻居家。那个婴儿还没满月就会说话。大年初一那天，他的父母出门去，只留下他裹着小被子躺在摇篮里。这时候，有个乡亲来叩门，叫道：
“大哥在家吗?给你拜年来啦!”这个婴儿听出了来人的语声，忽然在摇篮里答话说：“是某某大伯吧?不凑巧，我爸和我妈都刚出去，门未锁，请你先进来坐会儿吧!”听了这话，那位乡亲又惊奇又好笑。但是，这个未满月会说话的婴儿，没活多久就死了。朱熹先生所说的，大概就是以上这种情况。天下的道理无穷无尽，天下的事物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人们可不能只凭自己的浅薄的知识，而固执己见地去议论宇宙间许多不可测知的事理啊。
九二。鬼嘲俗僧
前辈吴青纡先生说：横街有一所住宅，经常闹鬼，凡住在那里的人都不得安宁。主人为此忧虑万分，便请几位经忏师来念经超度鬼魂。入夜以后，经忏师升座，开始放焰口。忽然，有两个女鬼出现在灯下，她们先向经忏师们作礼，然后说：“你们这几个师父，喝酒吃肉，早已破了佛戒，贪财谋利之心不异凡俗，还披着袈裟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念经拜忏，能起什么作用呢?你们放焰口、作施食，也是白白糟蹋粮食。试想，施食没有仰仗佛法的加持点化，饿鬼如何能得到受用。所以，劳烦你们转告主人，另请一位道德高尚的长老来主持这场佛事，我们这沉沦之鬼才能得到超脱。”这一帮平时以贩卖佛法为业的经忏师，又是害怕，又是惭愧，吓得滚下座来，不等佛事做完，他们就吹灭香烛灯火，溜之大吉了。后来，老师程文恭先生住进这所宅院，另请高僧超度孤魂。从此，这所住宅就平安无事了。程文恭谢世后，这所住宅便归察使李随轩居住。
九三。僧憶前因
内阁学士汪晓园先生说：有位老和尚路过屠宰场，忽泪流满脸，非常悲哀。人们觉得奇怪，有人便去劝慰，并询问他为何如此?老和尚说：说来话长啊。我能记得前两世的事。我前一世托生为人，长大了就当屠户，活到三十多岁就死了。亡魂被几个鬼卒捆绑了去，阎罗王责斥我从事屠杀，罪业深重，便令鬼卒把我押赴转轮王那里去接受恶报。当时，我就感觉恍惚迷离，像喝醉了酒，只觉得全身热得不可忍受，一会儿又忽然感到清凉，转眼间，便已降生在猪圈里了。断奶之后，我发现人给我们喂养的饲料很脏，看了这些饲料就觉得恶心，怎奈饥肠辘辘，饿火燔烧，五脏六腑像要焦裂，不得已，也得勉强吃下去。后来，我渐渐能通晓猪语，经常和同类们聊天，它们当中，能记得许多前生的事，只是没法向人类诉说。它们都知道总有一天要被宰杀，所以，平时常常发出呻吟，那是说到辛酸处，在为将来发愁啊!它们的眼角和睫毛上常常挂着泪花，那是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悲泣啊!它们样子呆痴，体态笨重。到了夏天，酷热难熬，只有把身体泡浸在烂泥水坑里，才感觉好受些，但这样的条件却也不可多得。它们的皮毛稀疏而坚硬，到了冬天极不耐寒。所以，当它们看见狗和羊那一身柔软温和的毛皮，羡慕得简直像是兽类中的神仙了。等到长够了重量，就要被送去宰杀。在被抓捕的时候，心里明知道难免一死，还是拼命蹦跳躲闪，以希求暂缓片刻。终于被抓住后，人们用脚狠劲地踩住头部，拽过四只蹄肘用绳子捆绑起来，那绳子勒紧得几乎已快到骨头上，痛得像刀割一般。接着，就把我们装载在车上或船上，互相积压重叠，觉肋骨欲断，百脉涌塞，肚子像要裂开。有时候，用一根竹棍，把我们的四蹄朝天地抬着走，那滋味儿，比官府里给犯人上三木夹还难受呢!到了屠宰场，就一下子被扔到地上。这一摔，心脾移位，肝肠欲碎，痛苦难言。有的当天就被宰杀了，有的被绑着扔在那里好几天，更难忍受。整天眼看着刀俎在左，汤锅在右，不知哪一天临到自己?不知那种痛楚将是达到怎样的程度?尽日提心吊胆，浑身上下只能是籁籁颤抖。再想到自己这肥胖的躯体，不知将要被分割成多少块，做谁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又不免凄惨欲绝。等轮到自身被杀戮的时候，屠夫一拉拽，便吓得头昏眼花，四肢摊软，只觉得一颗心在胸中左右震荡，神魂如从头顶上飞出，又落了回来。刀光在面前闪跃，哪敢正眼视之，只好闭上眼睛等死。屠夫先用尖刀把喉咙割断，然后摇撼摆拨，把血泻到盆中。那一霎时的痛苦没法用语言表达，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有悲声长嗥而已。血放完了，才一刀捅在心坎上，痛得转不过气来，才停止了嗥叫。渐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又和刚转轮托生时的情形差不多。等到清醒时，发现自己又是转化为人形了。阎王爷念我前生还做些善业，允许我仍然托生为人，就是现在的我。刚才，我看见这头猪身受屠戮之苦。不由得联想起我前生的那一番苦难遭遇，又想到这位屠夫来生也不免受同样的屠戮之苦，这三种情感交萦于心，泪水竟不知不觉地自眼腔中泉涌而出。在场的屠夫听了老和尚这番话，立刻把屠刀扔在地上，改行卖菜去了。
九四。互证因果
汪晓园先生讲上面故事的时候，李汇川在座，他也讲了同样两个例子。李说：有位屠夫刚刚死去，邻村就有一家的母猪生下了一窝猪子。邻村距离屠夫家有四、五里，有头小猪稍大后，经常跑到屠夫家里来，一卧下来，怎么驱逐就是不走。主人赶来把这头小猪捉回去，可转眼之间它又跑到屠夫家里来。这样反复多次，猪的主人只好用铁链把它锁起来。人们都说，这头小猪大概是屠夫转世的。另外，有一个屠夫死了，一年后，他的妻子即将改嫁。穿上彩服，刚要登上迎亲的船。忽然，有一头公猪圆睁怒目，横冲直撞地向她扑来，一口撕裂了她的彩裙，接着又咬伤她的腿。众人急忙救护，合力把这头猪挤落河里，船才在奋力鼓棹之下离岸而去。那头猪在水里竭力挣扎，窜跳上岸，仍沿岸追逐了好长一段路。多亏赶上顺风，那迎亲船扬帆疾驶。公猪实在追逐不上，才懊丧而回。人们也认为这头公猪是那个屠夫的后身。它是恼恨妻子琵琶别抱呀!这也可以作为屠夫转世为猪的旁证。李汇川又说：有位屠夫刚刚杀完一头猪，他那怀孕的妻子便生下一个女孩儿。这孩子生后就像猪一样地号叫。没过三、四天，这个女孩子就死了。这也可以证实猪转世为人。这后一种情况，就是朱熹所谓死后生气未尽，偶然与新出生者相凑合的一种现象吧?朱熹先生所说是另据一理，若以佛家生死轮回的理论来解释，那又当别论了。
九五。寓言警俗
我的学生吴钟侨，曾经作《如愿小传》。这篇小说寓意深远，语言滑稽，算是一篇很好的游戏文字。后来，吴仲侨官居四川中部某县县令，正赶上征讨大、小金川之役，他被授权监运军火，不幸死在任上。他的诗文著作也随而散失。这篇《如愿小传》是我于故纸堆中偶然发现的。今特将它抄录于此。如愿是水府龙宫中的一位女神。就是当年彭泽湖龙王清洪君赠送给庐陵人欧明的那位婢女。因她事事能满足人的要求，所以得“如愿”这个名字。据说，水府中处处都有如愿，但能不能遇上，就得靠各人命里的福份了。据说，有四个人一起去访仙求道。他们跋山涉水，历尽艰辛。后来，终于遇上了龙王。龙王召见了他们，对他们说：“鉴于你们不畏险阻，精进为道，每人特赏如愿女一人，你们各自把她们带走吧!”随即唤出四名绝妙女子来，每人一位，与之同行。其中有一个人和如愿女生活在一起，凡有所求无不获得，他感到非常舒适而满意。但是，没过几个月，他便身染重病，眼看即将死去。那如愿女对他说：“您今世所享受的一切，全是您前世所积蓄的；您却只用数月时间就把前世所积蓄的福报挥霍尽了，至今福尽气消，请允许我回去交差吧!”这个人果然一命呜乎!另一个人也是有求必得，但他却从来不知满足，在数九隆冬的季节，他竟想吃西瓜那么大的鲜荔枝。如愿女对他说，“山间溪谷有填满之日，
而你贪欲之心却是永无满足之时，你这过分的贪求是神道所不允许的。”说罢毅然辞别而去。第三个人对如愿女所求，有时获得，有时不能获得，因此就有些怪罪如愿女。如愿女说：“神道的力量，也有差别不等的，我神力有限，所以有些事可以办到，有些事则不能办到，请你谅解。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上的太阳到了中午的时候，就要偏西了；月亮到了圆满的时候，就要亏缺了。有所满足，又有所不满足，常留有余之福，你的福报才能长久。你难道没有发现我那两位姐妹已经离开他们而去了吗?”此人听了如愿女的话，惕然警悟，连连点头称是。如愿女便继续跟随他过日子。第四个人虽然与如愿女生活在一起，但他对如愿女却是无所追求。反而是如愿女时常主动地供给他生活上的种种需用。而他总是皱着眉头，心里惴惴不安。如愿女说：“您的道德修养很高，是位很有福份的人。这一切，天地明鉴，神鬼保佑。没有追求的收获，要胜过十倍有所追求的人。所以，凡是您所享用的，都是您自己现成的福报，用不着我去张罗，我只不过在私下里帮你料理而已。”过些日子，这三个人又相见，各自叙说了自己的境遇。有的欣喜，有的愁怅，相互感叹说：“可惜的是，咱们死去的那位兄弟，没能听到咱们各谈的感受。”
这篇故事，不过是吴钟侨随意虚构出来的。偶然写一写，以资劝诫，也未尝不可。如果连篇累牍，积稿如山，弄得汗牛充栋，那可就不成其为著书立说的体例了。
九六。恃强者败
我们村里，有位名叫丁一士，体态矫健，行动敏捷，加上他练就了一身武艺和轻功，两三丈高的建筑物，他可以纵身而上；两三丈宽的距离，他可以翩然越过。我小的时候，还见过他。一天，我请求见识一下他的技艺。他便叫我站在过厅中，面向前门，他则站在前门外，恰好和我面对面。当我转身向后门时，却见他早已站在后门外，和我对面而立了。这样返复转了七、八回，我都有点晕头转向，他却轻松自如，只稍纵身一跃，就能轻易飞逾屋脊。后来，丁一士路过杜林镇，遇见了一位朋友，朋友便请他到桥边一家酒店饮酒。两人饮到有几分酒意，便一齐到河边观看风景。这位朋友说：“你能越过河对岸去吗?”丁没有回答，只见他纵身一跃，便已到了河对岸。朋友非常高兴，向他招手，示意他回来。丁又飞身跳过来。但是，他刚一落脚，没想到长期被河水冲刷的河岸早有裂纹，丁误踏其上，河岸顿时崩塌二尺多宽，丁随之跌进河里，被水冲击得顺流而下。他虽武艺高强，却不识水性。但是，他依然能在波涛中跃起几尺高，可又不能跃近河岸。这样反复地跃起又落下，终于精疲力尽，沉溺于波涛之中。天下最大的祸患，莫过于恃强逞能。恃仗钱财的，终必因财多而致祸；恃仗权势的，终必因权势而失败；恃仗智谋的，终必因智谋而失算；恃仗气力的，终必在气力上遇险。因为有所恃，就敢于犯难冒险；由犯难冒险，就势必导致失败。田松岩在滦阳买了一根劳山手杖，门题一诗刻在手杖上，诗道：“月夕花晨伴我行，路当坦处亦防倾。敢因恃尔心无虑，便向崎岖步不平!”这真是老于世故的经验之谈，可以当作座右铭的。
九七。持戒谨严
沧州甜水井有位老尼，人们都称呼她为慧师父。不知道这是她的名字，还是她的法号?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慧”字，但人们都互相沿袭，习惯地这么称呼她。我小时候，曾见过这位慧师父出入于外祖张雪峰家。她遵奉戒律极为谨严，连极普通的糖果，她都不吃。她说：“那糖果也有用猪油点成的呀!”她冬天不穿皮袄，说：“穿皮袄和吃肉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她夏天不穿绸绢，说：“一尺丝绸，得牺牲千蚕的性命啊!”凡是供佛用的面筋等供品，她都亲自动手制作，说：“街市上出售的这些东西，加工的时候都是用脚踩的。”烧香时，必用火石取火，她说：“从灶里点火烧香是不洁净的。”她斋戒清净，日中一食，生活俭朴而知足，从不营营碌碌地去化缘募捐。外祖父家有一位女仆，她施舍给慧师父一匹布。慧师父把这匹布端详了许久，似有所悟地说：“布施必须用自己的钱财，才有功德。府上为丢失了这匹布，曾有好几位小婢无辜遭受鞭打拷问，佛菩萨怎能接受这种布施?”这位仆妇见隐瞒不住，便说了实话：“当初，我以为主人有数十匹布，未必一一细检，使随手拿走一匹。想不到，因此连累了众人受毒打。大家又整天互相猜疑，互相咒骂，我心里着实不安。所以拿出来做布施，以求忏悔。”慧师父把这匹布又扔还给她，并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它暗地送还原处，使大家落得个清白，你自己不也得到安心吗?”此事慧师父一直守口如瓶，也不许门徒披露仆妇这件丑闻。过了几年，这位仆妇过世，慧师父的门徒才把这件事渐渐泄露出去。到了乾隆甲戌、乙亥(公元一七五四、一七五五)年间，慧师父已经是七、八十岁的人。有一天，她忽路过我家，说要到潭柘寺去拜佛，同时为小尼们受戒。我偶然提起话儿来，问问那位仆妇布施的事，慧师父连连摇头，说：“没这回事，你别听小尼子们胡扯。”在坐的人无不相互赞叹，赞赏慧师父的忠厚。临行，慧师父请我为她的佛殿题写一副匾额。我叫赵春硐代为书写。她合掌念佛，说：“阿弥陀佛!既是那位施主书写，就请题那位的尊名，在佛前是不可说假话的。”赵春硐只得落上自己的款名，慧师父才高高兴兴地拿去了。从此以后，她便没有再来。最近，我向沧州人询问慧师父的近况，但已经没有人知道她了。再说景城有个天齐庙，庙里有个和尚，他是住持僧果成的三弟子。男女居士们都很尊敬他，亲切地称他为三师父。这么一来，反而把他的真名法号忽略了。果成的弟子众多，其中多有不肖，他们散落各地，托钵游方。唯有这位三师父不坠宗风。他没有像某些大寺院中的知客师，以钱财服饰窥人的那种世俗气，也没有像某些法座禅师那种自视颇高的骄贵气。他坚持佛门的清规戒律，虽是路遥千里，也是打包步行，从不乘坐车马。一次，先兄晴湖在途中遇上了他，再三邀请他乘车同行，三师父始终不肯上车。乡绅官吏来到庙中，三师父并不格外招待，田夫野老来到庙里，三师父对他们的礼遇也不减于一般，布施多的，布施少的或不布施的，一律平等礼待。每天禅诵功课之余，他只是端坐于自己的房中，使来到庙中的人好像如入无人之境。三师父的行事举止如此而已。然而，乡村间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不夸赞他道行清高。但真的要问起三师父的道行表现在哪里?清高表现在哪里?他们又茫然不知所对。那么,他之所以能够感动人心，又在何处呢?我曾以此请教先父姚安公。姚安公说：“据你所见，这位三师父还有不够清高的地方吗?没有不清不高，就是清高了。你难道非让他做到像锡飞、杯渡那样，才称得上善知识吗?”以上提到的一尼一僧，可算得是佛门中的独行罕见者。这位三师父圆寂后，应当有人道出他的姓名、法号。等我见到那些参加顺天乡试的孙辈们回来，将叫他们到景州天齐庙去仔细问一问。
九八。鬼避正气
戴东原说：他有一位本族的祖父，曾在偏僻里巷租了一所空宅居住。这所宅院久无人居，有人告诫说：“这所宅院里经常闹鬼!”这位族祖父听了，厉声说道：“什么闹鬼?我才不怕呢!”可是，到了夜间，鬼果然在灯下显形，顿时房间中阴风惨惨，充满着恐怖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只见一个身材巨大的鬼怒目而立，大声恐吓道：“你果真不怕吗?”这位族祖说：“当然!”那鬼立刻变成青面獠牙种种凶恶可怕的形状，过了许久，又问：“你还不怕吗?”这位族祖说：“当然。”那鬼的神色便渐渐缓和下来，说： “我的本意并不是一定要把你赶走，只怪你说话的口气太大了。你只要说一声怕，我立即就离开这里。”这位族祖听了，大怒，说道：“我明明不怕，何必要说瞎话假装怕你。不怕就是不怕，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那鬼又唠叨不休地纠缠了老半天，这位族祖始终不理睬他，鬼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这儿住有 三十多年了，从来没遇上像你这么硬性子的人，这样的蠢货，怎么能与你相处?美了!罷了!“言毕，忽树一闪，便不知去向。有人责备这位族祖说："怕鬼，是人的常情，并不是什么失面子的事、你就随声附和说一声怕，岂不万事大吉?你和鬼斗闲气，互相激怒，就不考虑可能产生的后果吗?”
他回答说：“道力深的人.可以凭定静工夫驱除邪魔，我不是那种人，所以只能以淩厉的盛气对付他。他怕人的盛气，不敢逼近我。假如我当时稍露出软弱或迁就，就说明我气馁了，鬼就会乘虚而入。鬼多方面施行欺骗和引诱，幸亏，我没有落入他的圈套。”人们认为，还是这位族祖讲的在理。
九九。痴憨获佑
小人所耍弄的阴谋诡计，没有一件不是为君子造福的。这话乍听起来近乎迂腐，但实际上，确是可信。李云举说：兄长李宪威在广东做官的时候，曾经听说这么个故事：有位游荡的学子，性情迂腐孤僻。飘流到岭南一带，又走访了许多旧亲好友，收获不少。回来的时候，除了自己的行李铺盖之外，还带着两只大箱子。这两只箱子很重，须四个人才能抬得动，人们都不知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一天，在某地渡口调换船只，两船之间搭了一块跳板。雇了四名脚夫，把两只箱子用大绳子捆牢，抬过船去。抬到两船之间的跳板上，四个绳头突然像刀切一样折断。箱子咕咚一声落到跳板上，箱板全摔裂了。学子顿足惋惜。打开箱子一看，原来一只箱子里装着许多新端砚，另一箱装的却全是英德石。石缝之间有一小包，小包的包装纸也摔破了，露出白花花的银子，大约有六、七十两。这位学子急忙捡起来点数，不想一失手，又掉进了河里。他急忙请渔民泅水打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捞到银子原数的一半。学子心中非常懊丧。这时，一位撑船的船工忽然走过来向学子祝贺道：“先生不必忧愁，小的还要向您道贺呢!强盗们看到你这两只沉甸甸的箱子，早已尾随多日。只因两岸人烟稠密，来往船只繁多，才不得下手。我一直为你捏一把汗。如今，他们看见箱中所装的并非贵重的财物，唾了几口便沮丧地散去了。要不然，你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你哪，可算是位有福的人。要不，就是积了阴功，所以才得到神明暗中保佑。”同船一位知道内情的客人说：“他哪有什么阴功，只不过尽千些傻事罢了。最近他在广州时，曾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托旅馆主人买个小老婆。据说，这女人是个刚结婚一年的小媳妇。只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将她卖掉。过门那天，那女人的公婆和丈夫都来送行。他们个个病体缠身，形同乞丐，并且当场互相抱持，痛哭诀别。已经分手了，那些眷属们仍跟随在后，低声絮语不休。媒婆把女人强拉上轿，那老公公依然抱着一个婴儿赶上来，向这位学子磕头，乞求说：‘这孩子从此离开母亲，无人哺乳，生死未卜，求老爷允许她再给喂奶一次，以维持今天活命，明天再想明天的主意。“学子听了，骤然站起，说：‘我以为是因为她有过失，你们才弄走她。今见你们这般光景，真叫人肝肠俱碎!好吧!你们马上领她回去，那一百二十两银子我也不要了。古人和今人相差并不远，宋朝冯京之父所能做的事，我难道就做不到吗!’学子竟当众焚毁了卖身契，放女人回家。”“其实呢，是那一班小人看透了这位学子的憨痴相。他们串通了媒婆，成心导演了这出把戏，把这女儿伪装成贫妇来欺骗他。倘或他真的收纳了这个女人，人家还会使出更狡诈的对策。这阴谋的底细，与学子同住的客人们全都知道，只有这位书呆子至今还蒙在鼓里，难道神明把他这近似乎呆傻也算作阴功吗?”另一位同船的客人说：“他虽然干了一桩蠢事，说起来也算是积了阴功。因为，
他当时确实是出于怜悯恻隐之心。而鬼神之所鉴察的，主要也是鉴察一个人的起心动念是否出于善意，所以，他今天能免遭杀身劫掠之难，说是与他做了这桩善事有关也是可以的。至于那些作局欺骗他的人，将来还不知要落个怎样的下场呢?”先师李又聃先生，也是李云举的兄长。他听了这个故事后说：“我认为后面这位客人所讲的很有道理。”
一○○。灵狐警世
田白岩说：济南人朱子青与狐仙交上朋友。但是，他只能听见狐的言谈笑语，却见不到它的形象。朱子青和他的朋友们经常举行诗文酒会，而狐也每次都出席参加。它雄才善辩，谈笑风生，满座诗友谁也难不倒它。一天，在诗文酒会上，一位朋友请求狐仙现形，让大家见识见识，孤说：“诸位想要见我的真形吗?我的真形怎么好让诸位看到!诸位如果想见我的幻象，既然称为幻象，那自然是假的，看假的等于没看，那又何必看呢!”但众人还是一再请求。狐说：“那么,在诸位的臆想中，我该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有一人说：“应该是一位眉发花白的老者。”话音未落，便现出了一位皓首白眉的老翁。又一人说；“据我的想象，你应该是仙风道骨，飘逸不俗。”那老翁就立刻化作一位道士。又一人说：“你该是一位头戴星冠，身着羽衣的仙人。”那道士又顿时幻作一位仙官。又一位朋友打趣说：“依我说呀，你应该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那仙官又顷刻化作一小孩子的形象。更有一位客人嘻皮笑脸地说：“庄子不是说过嘛，姑射山上有位神仙，肤肌如冰雪，绰约若处女，依我看哪，你应该和他一样。”那小孩子又应声化作一位绝世佳人。众人惊叹不已，良久无言。一位朋友说：“你幻来幻去，应声而变，虽说神奇夺人，总归是假的，但我们终究还是想看看你的真面目。”狐说：“在当今这个世界上，有谁肯把自己的真面目露给大家看?为什么非要我这么做不可呢?”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朱子青说：这位狐仙自称已经有七百多岁，确是深有阅历的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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